书法已死到临头了吗

诸荣会 江苏教育出版社编审（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南京历史文化名城建设专家委员会委员，有书法理论著作《读碑帖》行世。

　　在古代，人们既用这一支毛笔书写法帖，即所谓“书法创作”；也用这一支毛笔起草奏章呈折，解答科举试卷，书写家信情书。在他们那儿，其实书法就是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就是生活本身。不是吗，那时候，字被称为人的“第二面孔”——出手一笔好字，如同今天的人们拥有了一份高颜值一样，走到哪里都既能让别人赏心悦目，也能在升学、就业、升迁，甚至爱情生活中获得种种青睐。然而今天却大不相同了，毛笔已基本退出了普通人的现实生活，即使是硬笔书写，也只在很有限的范围内了，更多的时候，人们已习惯于键盘，它打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标准的印刷体，看上去又清楚又美观，更重要的是快捷，这种快捷还不只是指打字比写字快（一分钟能打一两百字的速度一般人都能达到，而这样的写字速度即使日挥万字的赵孟頫再世也无法达到），更指借助网络可以快速传达你想传到的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正是因为古今这种差异，使得今天的人们与书法的确产生了一种空前的距离感；而这种距离感，让一部分人对书法失去判断眼光的同时也失去了判断的自信，也让一部分人正好利用另一部分人的没眼光和不自信钻得了空子，从而忽悠大众。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中国书法这门独特而古老的艺术已走到了它的末路死到临头了呢？

　　当然不是！

　　当年摄影技术被发明时，许多人都担心从此绘画艺术将会走上末路，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摄影技术不但没有将绘画消灭，反而将绘画从某些实用技术的境地解放了出来，使之作为一门更加艺术的专业，更加的纯粹，更加的有艺术的尊严；在西方直接催生了从印象派到野兽派、立体派等现代派绘画的诞生和发展，也就是说事实上加速了古典绘画向现代绘画艺术的发展进程；即使在中国之于中国画，摄影技术的诞生，也使画家们不再在院体花鸟和四王山水中做过多纠缠了，而是更加的强调水墨品质和写意精神，事实上也使得中国画这种较之于西画原本就更接近艺术本质的特色得到了更大的发扬。因此，今天的中国，毛笔完全退出实用书写，对于中国书法未必完全是坏事，它可以使书法作为一门艺术更专业，更纯粹，也更有尊严。说到底，人人手中拿着毛笔，也不等于人人都可成为书法家。任何艺术，尤其是高水平的艺术，都只是少数人才能掌握；艺术家永远都只是人群中的少数，即使在古代，像二王、颜柳、颠张醉素、苏黄米蔡等这样的书法家，一个时代能有几个？那些能将一笔小楷写得打动科举考官的进士、状元们，有几个成为了书法家？更不要说那些以抄经刻书为业的写字匠了。

　　再则，说书法离我们久远它就真久远，而说它离我们很近其实也很近，一是因为你只要拿起毛笔来——这一管竹枝、一撮兽毫合之而成的毛笔，与民国人手上的那一支，与明清人手上的那一支，与唐宋人手上的那一支，与秦汉人手上的那一支，甚至与更早的中国人手上的那一支，并没有质的不同，中国书法这一门举世无双的独特而古老的艺术也正是由这样一支毛笔成就的；二是因为我们只要翻一翻那些古代的碑帖，那一位又一位、有名或无名的古代书家，就会在他们各自的字迹中复活，与我们对话，给我们指点、答疑、示范；与此同时，他们的在世功过，他们的横溢才华，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隐私忌讳，等等，我们都可以从他们的字里行间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