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湖帆的具眼卓识是如何炼成的

元代 佚名 《百尺梧桐》

　　12月10日开幕的上海博物馆“吴湖帆书画鉴藏特展”，全面体现了吴湖帆作为鉴藏家的经历，“鉴”与“藏”是特展的核心，他的创作仅占一小部分，意在探求鉴藏与创作的关联性。展览的113件书画与文物，皆为吴湖帆收藏或曾过眼的作品，时间自五代跨至民国，均出自上博馆藏。其中不乏首次展出或近10年来从未打开的书画，如北宋郭熙《幽谷图》、赵佶《草书千字文卷》、元代佚名《百尺梧桐》、元钱选《蹴鞠图》等。

　　展览针对吴湖帆藏家、鉴赏家与画家的三个身份，相应地设有“王谢堂燕”、“具眼卓识”、“富春一角”三部分。“王谢堂燕”部分展出的56件书画体现了吴家的丰厚收藏，包括北宋米芾的《行书多景楼诗册》、元吴伟《铁笛图卷》等。

　　“具眼卓识”部分着重展示吴湖帆的书画鉴定方法论与实践。吴湖帆有过明确鉴定意见的书画，包括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唐代阎立本《步辇图》、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以及元代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和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二卷。

　　“吴湖帆书画鉴藏特展”除了展示珍贵书画，更希望以这批书画勾勒吴湖帆的鉴藏生涯。吴湖帆与展品的关联写在说明牌上。展览还专门制作了一款电子动画系统展示吴湖帆的另一高超技能：接笔。所谓”接笔“，即用今人笔墨接补古画画面残损之处。“吴湖帆十分细致，对入藏书画的包裹、装裱要求很高，常有统一的配置。”上海博物馆书画部副主任李维琨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同时，移配、拆装、割刮、接补等 手法也为他所用。这些要求极高的装裱出自何人之手？展览中的一件《刘定之像卷》应可以回答，画像有吴湖帆、郑慕康、陆俨少、周炼霞等名家题跋，据上海博物馆书画部副主任凌利中介绍，刘定之为装裱大师，现在故宫、上博从事装裱的师傅很多出自其门下。

　　展览的第三部分“富春一角”，展示吴氏鉴藏与创作的关联。凌利中认为，吴湖帆收藏品位与创作风格息息相关，其藏品皆用于创作借鉴与研习。因而，最后一部分对吴湖帆创作的展现也可视为其鉴藏活动的余绪。

　　“吴湖帆过眼古书画极多，在鉴赏方法上又体现了传统画学与现代科学研究的双重特质，将其称为‘近现代古书画鉴定学科的奠基人’亦不为过。”凌利中说。今天许多已经达成共识的鉴定意见，吴湖帆其实早有定评，比如“故宫旧藏真伪难陈”的声明、在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卷赝本鉴定上的一锤定音、画史“代笔说”的提出等，至今为学界所承袭。其次，在学科方法论上，他又是从传统鉴定方法转入现代鉴定学科方法论的最早实践者，徐邦达、王季迁等鉴定大家都出自他的门下。

　　吴湖帆做出决断的公案之一是元代吴镇的《渔父图》。这幅画曾被庞莱臣收藏，但当时便不止一件。解放后，其中一件流入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另一件则藏于上博。早在1930年代，吴湖帆便对这两件大同小异的《渔父图》做过鉴定，当时，他便指出入藏弗利尔美术馆的那一件为伪作。“吴湖帆的鉴定依靠的不仅是经验，他还将鉴定作为一种学术来对待。他的鉴定意见不光有结论，还有考证过程，对题跋对画作细微之处的不同，他都有比较。此外，还包含对艺术内涵的分析。” 凌利中说。

　　展览中一件传为赵孟頫的《行书题跋水竹居卷》，是吴湖帆的重要藏品，他的收藏及品鉴，颇值得玩味。其中，图绘部分已被认定为张大千假托赵孟頫的伪作。“此作为张大千仿品，比较明显，我想很多人都看得出来。”李维琨说。但元代倪瓒等八位大家的题跋为何附在这里？凌利中很偶然地破解了这个谜。2006年，过云楼将元代吴镇《七君子图》捐给苏州博物馆，凌利中前去参加研讨会，看到画中残存的题跋说起此画原本还有倪瓒等八人的题跋，但这些题跋却不见踪影。凌利中将此与上博馆藏的这件手卷联系到了一起，最后对比发现，题跋的确是从《七君子图》被移花接木到张大千画作旁边的。但有趣的是，吴湖帆在画边的题跋中却作出如此评价：“盖赵氏最晚年作洵神品也”。

　　凌利中说，这样的对照非常有趣，他不希望在展览中对吴湖帆的这通题跋作评价，而是尽量将信息呈现出来，让观看者自己去感受其中的幽微之处。在过去的研究中，他发现，有人将画卷送到吴湖帆处请求题跋，吴在画边写下模棱两可之语，但在日记中，则记录其过目的这件画作为“伪”。“吴湖帆大部分题跋是负责的，偶尔也会客套一下。”凌利中说。

　　据凌利中统计，吴湖帆一生鉴定过的古书画多达2000件。但可惜没有留下完整的书画鉴赏理论著作，他的谈论书画鉴定的书稿《丑簃谈艺录》在文革中不幸散失。经过多年搜集，凌利中整理出600件有吴氏题跋的书画，很多没有题跋的，则散落在零零总总的书画与书稿中。他准备将吴湖帆的鉴定意见汇编成书，以弥补吴氏未有系统论著存世的遗憾。

　　接受了吴湖帆家族捐赠后，上海博物馆成为拥有吴湖帆家藏文物最多的机构。凌利中说，可以拿出来的展品不止此次特展的113件，“一些古画因为场地限制，不得不拿掉。”清代范廷镇所作《山水册页》原有10开，但实在挤不下，只得展出其中的2开。但清代王建章所作的一副扇面却在撤掉之后又捡了回来。“实在不舍得扔，看了这件展品，日本的收藏家们也许会很惊讶。”他说。原来，王建章在中国名声不大，却在日本极受欢迎，多年来，因其风格多变，令很多日本书画爱好者颇感疑惑。吴湖帆在提拔中点就穿了背后缘由：王建章的真迹极少。当年，有一位孝廉，专将别人的款挖去，换上王建章的名字。所以，流传在市面上的作品很大一部分是伪作。

　　“待五百年后人论定”，这是吴湖帆一方闲章上所刻的句子。如今，无论在画学还是鉴定学上，吴湖帆的声音正日渐响亮，这并非偶然。

　　人物档案

吴湖帆，1894—1968，清代著名书画家吴大澂之孙。现代绘画大师，书画鉴定家。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吴湖帆以其出神入化、游刃有余的笔下功夫，成为海上画坛的一代盟主。他的“梅景书屋”则为江浙一带影响最大的艺术沙龙，著名的书画、词曲、博古、棋弈人士出入其中。作为鉴定家，他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鉴定“一只眼”的美称，可见在鉴定界的权威性。建国后，他曾任上海中国画院筹备委员、画师，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上海市文史馆馆员、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