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时代的欧洲,以家族企业的方式经营艺术生产,威尼斯的贝利尼一家远非个案。稍晚于他们的全盛时期,北方尼德兰的布鲁盖尔,也是这个领域中声名显赫的姓氏和品牌。今年恰逢这个家族的开山大师老彼德·布鲁盖尔辞世450年纪念,欧洲不少博物馆,都在围绕这个主题做文章。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维也纳的艺术史博物馆。这是全球收藏老布鲁盖尔作品最全面的机构,其中就有《雪中猎归》这样的超级经典。巨大的画面中,一队狩猎归来的乡民,带着自家的猎犬走在积雪中,远景是一些孩子在封冻的湖面上溜冰(村镇里的儿童嬉闹,可以说他屡玩不厌)。他笔下的冬日场景,为后世提供了十六世纪“小冰河期”的视觉记录。他的这类作品被史家称之为风俗画——它们的题材带有强烈的世俗性,和当时南方的意大利、西班牙艺术大异其趣,同时成为西方艺术史转向的一个路标。
即便取自于《圣经》的题材,也会被他做世俗化处理。最有名的例子之一就在同一展厅,那幅尺幅同样可观,座高耸的人工建筑,丝毫没有遭受天谴的不详气氛。它的背景是画家熟悉的海港城市安特卫普,那些描绘细入颠毫的帆船和码头,准确提供了当年航运业的既视感。他根据这个构思完成过不止一幅作品,这次为了纪念活动,又从鹿特丹美术馆借展了它的另一个版本。至于当时其他作者大大小小的仿效之作,就数不胜数了。墨西哥城的苏玛雅美术馆,就藏有不少小幅的仿作。
由于大量表现乡村生活场景,老布鲁盖尔曾被长期视为农民画家。然而当代的研究说明,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虽然他的家世背景已难考证,只知道他出生于现属荷兰的布雷达,但他应该是一个受过完善教育的城里人,而且通晓拉丁文。他的技术训练来自今天以设计壁毯闻名的彼德·凯克(后来成了他的岳父)。早年他像业师一样南下游历,依循惯例,游学意大利,瞻仰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们的遗作,只是文化气质的差异,阻止他更多接受南方风格的影响。他的主要职业生涯在布鲁塞尔度过。这其中或许不乏现实的考虑,如果拿不到教会订货,自然还是自己老家发展机会更好。这片由布鲁塞尔、根特、布鲁日、安特卫普环形拱卫的土地上,不但有着当年最繁荣的市场,也是油画的诞生地。
因此,布鲁塞尔比利时王家美术馆举办同一主题的活动,也是顺理成章。其实就在去年,该馆就向联邦政府提交申请,希望拨款筹建一处新的布鲁盖尔馆,但被否决。为此双方各执一词,闹出过一些新闻。由于今年各国的纪念活动,这位北派文艺复兴大师终于有机会,身后第一次举办全面的回顾展。想到这些年里,那些不厌其烦的毕加索、伦勃朗大展,他的香火确实稀薄了一些。
王家美术馆的布鲁盖尔并不多,至少比不上排名第一的维也纳同行,然而每件都是杰作。毕竟画家享年不过40年,可以确认的传世之作也仅有40幅左右。其中的《伊卡鲁斯》来自希腊神话:匠神代达鲁斯的儿子伊卡鲁斯不听父亲劝告,一路飞近太阳,结果蜡制的翅膀遇热融化,坠海身亡。不同于所有以往的处理方式,这个悲剧场面被他表现得不动声色,除了海面的水花,主角在画面中全无踪迹。一个犁田的农夫继续手上的活计,对这一事件或无察觉,或不予理睬,另有一艘大船扬帆驶过。上世纪的英国诗人奥顿来此参观之后,就该画写过一首流传甚广的短诗。
王家美术馆最重要的一幅老布鲁盖尔,是他的大型宗教画《反叛天使的堕落》。在这里,他的世俗性更加明确,其中没有最后审判,也没有灵魂的救赎,所有的笔触色彩,只是渲染死亡的气氛。其中或有道德上的劝善,却毫无宗教的寓意。其中各类怪异造型,显然来自近年重受关注的博什影响,特别是经过变形的动物,融入人体的蝴蝶、悬浮半空的河豚。展厅专设了数字化互动装置,可以通过屏幕了解那些充满超现实感的罪灵设计,究竟有哪些现实和艺术史的出处。
老布鲁盖尔的两个儿子也是名画家。长子杨主要依循父亲的足迹,风格、题材经常类似。次子则更多追求变法,转向花卉静物、风光描绘和教义宣示。当时他这一路画家的拉丁语说法是pictordoctus,总之谓其渊博。他和老友鲁本斯一样,在新旧教会殊死斗争的年代,为天主教势力工作。那也是一个地理大发现的时代,各种来自异国的花木禽兽,从次大陆、非洲、美洲运往欧洲各国。作为宫廷画师,他们有更多机会接触到这些稀罕物种。来自旧约圣经的伊甸园、诺亚方舟,是他喜欢演绎的宗教题材,画面上充斥着原本不为西方人熟悉的动植物,就像视觉的博物志。那也是一个自然知识爆发式增长的时代。
他的哥哥与父亲同名,史称小彼德·布鲁盖尔,而他作为家中第一个取名为杨的名画家,则被叫做老杨·布鲁盖尔。这就意味着还有和之同名的后辈,比如他的长子小杨·布鲁盖尔,会将这个家族的事业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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