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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湖帆与潘静淑的姻缘与书画

中艺网 发布时间: 2018-03-06
自古以来在中国的美术史上出现的丹青夫妻不在少数,元代就有赵孟頫和管道昇夫妇俩,不仅在生活上是情意绵绵的人生伴侣,在艺术上更是亦师亦友的搭档与挚友。他们的爱情故事被世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后来常常把从事丹青工作的夫妻比喻为“管赵风流”。苏州大收藏家吴湖帆和苏州大姓潘氏之女潘静淑则是近现代艺坛上出现的又一对著名的丹青伉俪。吴家和潘家都是苏州声名显赫的大户人家,吴湖帆和潘静淑的结合在当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婚后两人更是意趣相投、心心相印,闲暇之余常常一起切磋画艺,鉴赏书画,时而合作绘画,时而互相题跋。对艺术的共同追求让他们的感情生活更加和谐融洽。这对因艺术结缘,携手相伴的画坛伉俪,可谓管赵风流,艺林重现。

  款识:梅景书屋图。学唐子畏笔法自存。己巳春日,丑簃吴湖帆。

  钤印:吴湖帆(朱白相间)梅景书屋(朱)吴潘静淑(白)出门一笑大江横(朱)好林泉都付与闲人(朱)

  吴潘姻缘 富贵联合

  吴湖帆和潘静淑都出生于苏州的名门望族。吴湖帆祖父吴大澂为晚清大吏,同治年间进士,精鉴赏,富收藏,对金石书画颇有研究。吴湖帆从小受家学熏陶,酷爱绘画,临摹了很多历代大家名迹,有坚实的绘画基础。早年与溥儒被称为“南吴北溥”,后与吴子深、吴待秋、冯超然在画坛有“三吴一冯”之称,是一位集绘画、鉴赏、收藏于一身的大家。潘静淑更是出生于苏州显赫的潘家,曾祖潘世恩为乾隆年间状元,道光时位至宰相。伯父潘祖荫是咸丰年探花、光绪朝军机大臣。潘静淑是三品刑部云南司郎中潘祖年的次女,这位官宦人家的千金自幼饱读诗书,受到良好的教育,不喜交际应酬,却擅长诗词丹青,是一位娴静文雅的名门闺秀。吴潘两家本来就相识而且相交甚好,潘祖荫和吴大澂都好收藏,两人来往频繁,经常通过书信互通信息,关系十分密切。所以在吴湖帆和潘静淑很小的时候就被家人订下了娃娃亲。

  1915年,23岁的潘静淑嫁给了小他两岁的吴湖帆为妻。婚后两人相知相守,伉俪情深更是羡煞旁人。而吴家和潘家的联姻,也是两个收藏世家藏品的结合,丰富的收藏为吴湖帆在书画创作和收藏鉴赏方面创造了很好的条件,同时也成就了吴湖帆潘静淑夫妇在画坛上的地位。

  丹青陪嫁 翰墨结缘

  吴湖帆是民国海上收藏大家,他的藏品以品类全、精品多而享“富甲江南”之名。丰富的家藏也让他在鉴定闻名遐迩,号称“一只眼”,并与收藏大家钱镜塘同称为“鉴定双璧”。在上海图书馆藏吴湖帆撰写的《梅景书屋书画目录》稿本中,著录的历代法书字画就有253幅,他的收藏以品类之全、精品之多而享“富甲江南”之名。

  论其藏品来源主要有四个方面:

  一是祖父吴大澂的遗留。吴大澂家藏颇丰,吴湖帆自幼耳濡目染,对书画名目过目不忘。仅仅8岁的吴湖帆就对书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吴大澂有意让吴湖帆继承家学,将自己收藏的大部分书画和一些鼎彝都传给了吴湖帆,1902年吴大澂过世后吴湖帆继承了吴家相当可观的家藏。其中周代邢钟和克鼎,吴湖帆极其喜爱,故有“邢克山房”之斋号。还有一件唐代大书法家欧阳询的《虞恭公碑》,堪称至宝。

  二是外祖父沈树镛旧藏。沈树镛乃咸丰九年(1859)举人,官内阁中书,精鉴别,平生爱好收藏金石书画。书画收藏又以董其昌居多。虽沈树镛英年早逝未曾见过这个外孙,但他所藏的董其昌书画后来都被吴湖帆所继承。吴湖帆初学书画时,常临摹董字董画,董其昌对吴湖帆的绘画影响很大,所以在他的后期收藏中董其昌作品一直占有很大比重。

  三是夫人潘静淑的陪嫁。潘静淑嫁入吴家,带上了丰厚的陪嫁品,多数为收藏重器。其中最有名的是宋拓本的欧阳询《化度寺塔铭》《九成宫醴泉铭》《皇甫诞碑》,这三件碑拓和吴氏家传的欧阳询碑刻拓本《虞恭公碑》合而为四,并题为《四欧宝笈》。吴湖帆不仅把书斋名命为“四欧堂”,甚至将四个子女的名字中都加了“欧”字。陪嫁中还有一件宋汤叔雅《梅花双鹊图》是当年慈禧太后赏赐潘祖荫的,潘祖荫非常喜欢潘静淑,便作为陪嫁品赠予给她。在潘静淑30岁生日时,潘祖年又赠送给女儿珍贵的宋刻《梅花喜神谱》作为生日礼物。在《吴湖帆文稿》中记有“光绪己丑,与孝钦皇后临本一幅同时赐潘文勤公,后由外舅仲午公付静淑袭藏,今与宋刻《梅花喜神谱》同贮,名吾居曰梅影书屋”。这就是吴湖帆梅影书屋斋名的由来。吴湖帆对梅影书屋有着特殊的感情,不光是为了纪念两件梅花神品的集合,更是对夫人潘静淑的情感表达。斋名中的“影”字寓意着形影不离,表达了吴湖帆要和潘静淑相伴相生、形影不离的意思。“影”又通“景”,故也作“梅景书屋”。

  四是通过购买或交换所得。吴湖帆婚后的收藏,大都是和夫人潘静淑一起建立起来的,两人都比较热衷于收藏,特别是1924年从苏州搬到上海后,吴氏夫妇收购了很多的字画,有时也通过互相交换来收藏。其中最负盛名的一件作品就是《富春山居图》之残卷《剩山图》,此图便是吴湖帆在1939年用自己珍藏的商周古铜器与别人换购而来的。收藏到《剩山图》后夫妻两人如获至宝,潘静淑曾题其为“梅景书屋所藏第一名迹”。这四个收藏来源使梅影书屋的收藏名声远扬。

  吴湖帆一生用过的斋名有二十多个,都是他用喜欢的藏品名称命名的。而在这众多的斋名中唯有梅影书屋是他最喜欢和最常用的,可以说梅景书屋已然成为吴湖帆鉴藏的一个缩影和代称。这不仅是因为此处收藏了众多名贵书画和古物,成为吴湖帆和当时有名的藏家鉴赏古物交游往来的重要场所,更多的是因为这里常常是他和潘静淑谈古论今、吟诗作画的地方。在闲暇之余,两人还常常互相切磋,一个画画一个填词,合作非常默契。1926年两人就合作一幅《梅景书屋图》(图1),现收藏于上海博物馆,图中吴湖帆用唐寅笔法画山涧幽谷中万丛梅花盛开,几间茅草屋掩映其中,只见屋内一文人雅士与红衣女史凭案对坐,描绘出一幅“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的唯美情景。左右裱边分别为吴湖帆和潘静淑集选南宋词人吴文英《梦窗词》句,以《瑞鹤仙》和《烛影摇红》词牌所填新词。此图不仅是吴湖帆和潘静淑为表达对梅影书屋的喜爱之情而作,更是通过画意表达两人夫唱妇随的伉俪情深。

  在梅影书屋收藏的许多重要书画上我们还能看到多枚吴湖帆和潘静淑两人共同的鉴藏印,常见的有“吴湖帆潘静淑所藏书画精品”“湖帆静淑金石图书”“吴湖帆夫妇珍藏”“吴湖帆潘静淑珍藏印”等等,这些印鉴大都是吴湖帆专门请当时的篆刻名家陈巨来所刻,有些是潘静淑过世后吴湖帆再加钤上去的,也是他们的爱情和生活的见证。除此之外,吴湖帆和潘静淑生活中的另一个重要的感情交流就是书画创作,自然两人合作便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潘静淑的绘画以工笔花鸟题材为主,偏爱摹古,画风细腻优雅,造型生动传神。其作品上常常可见吴湖帆用诗词来应和或题上跋文进行赞赏。而两人合作时,时而各画一段,时而互相添笔,创作随性又自由,在他们合作的作品中,每个细节都流露出夫妇间的情感交流。

  阴阳分离 书画合璧

  可是事与愿违,1939年,48岁的潘静淑因病突然去世,吴湖帆悲痛不已,整日处于恍惚中不能自已。为表奉倩伤神之意,此时吴湖帆更名为倩,自号“倩庵”。为寄托对潘静淑无尽的哀思,他陆续做了很多纪念亡妻之事:将潘静淑的《千秋岁词》稿和摹写的《兰亭序》手迹刻石赠海内书画名家;请当时众多书画名流为其夫人的遗句“绿遍池草塘”作图及题咏,征集书画诗词作品一百二十余件,编印成《绿遍池塘草图咏》一书出版(图2);在潘静淑留下的百余件画作中选用了从她25岁开始创作的26幅精品编撰出版《梅影书画集》(图3),赠予亲朋好友留作纪念。《梅影书画集》最后一件作品《临王酉室群英图》,乃是潘静淑临摹明代画家王榖祥花卉卷中的荷花之前的一段,原王榖祥长卷中画有折枝花卉二十二种,可惜潘静淑摹写到荷花时便不幸病逝,仅画完十种花卉,留下这未完的画卷成为绝笔。为弥补夫人遗憾,吴湖帆最后将整卷补完,终成一幅阴阳相隔的合璧之作。

  吴湖帆潘静淑《临王酉室群英图》卷(见上期拉页)现收藏于苏州博物馆,1960年苏州博物馆建馆之初由吴湖帆的女婿吴纪群将此卷捐赠。八米多的长卷中汇集了不同时节的折枝花卉,高矮错落、四季分明,所绘花卉姿态各异,竞相怒放,似群英争艳、万芳竞香。前半卷潘静淑所临为梨花、牡丹、桃花、石榴和荷花等春夏两季花卉,运用工笔写意画花朵,叶子和枝干则直接以色、墨晕染写出,设色淡雅,生意盎然,画面中流露出女性画秀丽典雅的气息。1939年6月25日,吴湖帆在日记中记录:“上午静淑临王榖祥卷《荷花》。二姊来,未久即停笔。”此时是潘静淑最后临摹画卷的时间。

  6月30日日记:“郑元素来道辞,是日静淑略感不适,有二丝热度。”仅三天过后,潘静淑就溘然长逝。吴湖帆在荷花后面有这样一段题跋:

  此静淑绝笔也。已卯初夏,获见王酉室群英图卷,静淑有意摹写,谓余曰:“卷至长,恐无力尽其能事”。至端阳后四日,画红芙蕖。越数日而病,竟至不起,前言竟成谶语,对之不胜惘然,因题卷中。后半容余补完,以慰静淑未尽之业。时五月廿八日于梅景书屋,吴湖帆。

  后半卷吴湖帆所临为桂花、芙蓉、秋葵、水仙、梅花等秋冬两季花卉,巧妙地将工笔、写意和没骨法结合在一起,画面呈现出一种清新雅淡的风格。虽意在摹写,却运笔流畅,足见功力深厚。吴湖帆在悲痛之余补完全图后,在卷前按照原画临写文徵明所题引首“群英”二字,在卷末临王毂祥原款书落款,又补落款“己卯夏日,潘静淑、吴湖帆合临,冬日补识”,并钤上“吴湖帆潘静淑合作印”。随后吴湖帆再次题跋:

  己卯之春,门弟徐生邦达持酉室《群英卷》来,静淑见而爱不能释,乃商易为己有。每日展读,喜不自胜。于是发奋临摹,迄钩摹方已,忽谓余曰:恐力不能竟。迺于四月某日,始点染,间日作一花,实其时已内病矣。因心爱是卷,勉力为之而,适及半,至荷花竟不支而卧,是为五月初十也,至十七日而竟仙去,噫暿痛哉!长夏迢迢,怅惘无已,余遂补完,以弥夫人遗憾。地下有知,即以为他生缘合之卷云。衡山引首、酉室款识皆余书矣,七月望日,距夫人长别时二月矣。湖帆和泪识。

  吴湖帆的这两段题跋,前者是潘静淑过世十天后在梅景书屋所题,后者则是潘静淑过世二个月后补完全图后所题。这段时间吴湖帆一直没有从丧妻的悲伤中走出来,字里行间我们能感受到他无尽的悲伤和对潘静淑的惋惜之情,而如今他只能将深深的思念融于画卷中。

  两年过后,他们的弟子徐邦达和王季迁、郑元素夫妇拜读此卷后各自题跋一段,均对师母的离去深表痛心和对她的遗作赞赏有加:此吴师母潘夫人未竟之作,而倩师为续成者也。赵管风流,艺林重见。虽今人天异路,然胜迹流传,韵事腾布,师母为犹在,倩师亦足稍慰矣。原卷酉室真迹,盖余家旧物也。辛巳四月,门生徐邦达拜观谨题。闺中点染而能独树一帜者,推明之赵氏文俶莫属。盖赵氏作风,具明人气格,而自有心裁,后如陈南楼、马江香、恽清於辈,终于寄人篱落,不能自创一格。此卷为予师母手摹酉室,而及其神髓者,雄浑秀逸之气,跃然楮墨间,诚非南楼辈所能梦见,即赵氏文俶亦不能专美于前。惜为未竟之笔,不能窥其全豹,幸得湖师补成,庶无神龙之憾。

  师母有知,当亦含笑九泉也。拜读叹服,敬志于后。辛巳秋,受业王季迁。岁在己卯七月,素偕外子季迁逭燕地,临行赴梅景书屋叩别。适师母俯案摹写此卷,犹相与谈笑叮咛,期于暑后归来,付素临写。不意余辈甫行,而师母淹然仙化,比及返来,绛帐蛛丝,不堪回首。幸此卷已为湖师补完,假归展读,不禁涕泪沾襟。因志数语,聊以当哭。女弟子郑元素谨跋。

  1939年的双十节,正好是潘静淑去世满百天,往年的这天潘静淑都会带上儿女们狂欢庆祝,而今日却是潘静淑过世百日纪念日,因此吴湖帆在日记中不书双十而书“十十”,这是他独特的纪念方式。这一天,吴湖帆的外甥女兼女弟子徐玥在卷末题“受业甥女徐玥敬观”,这便是卷中的最后一个题跋者。

  2015年上海博物馆举办的“吴湖帆书画鉴藏特展”中展出了潘静淑临摹的母本王榖祥的《群英图》(见本期拉页)。王榖祥乃明代著名的花卉画家,字禄之,号酉室,长洲人。嘉靖八年(1529)进士,官吏部员外郎。善写生,渲染有法度,意致独到,即一枝一叶,亦有生色。

  对比此图再看摹本,可见吴湖帆和潘静淑之绘画功底,临摹的各色花卉形神俱备,惟妙惟肖。卷上徐邦达题:“王酉室群英图真迹一卷,丙子春日得之沪市,戊寅转呈倩庵。吴夫子辛巳夏复归余家六月重裱。”据此可知,此卷原是吴湖帆弟子徐邦达1936年在上海收得的旧藏,1938年携卷至吴家时,潘静淑正在习作花卉,见到此卷后爱不释手,吴湖帆见夫人如此喜爱便与徐邦达商易后归他所有,收藏于梅景书屋,并将此卷收录于《吴氏书画记》。吴湖帆在书画记中称:“此卷为吏部赠安佥宪者,如三月春山。华浓锦簇,而庄严秀丽,不涉妍媚,是画中上乘禅也。”从1939年春潘静淑开始起笔临摹此卷,至7月初突然病逝,吴湖帆为完成夫人遗愿将全卷补完。王毂祥《群英图》在梅景书屋仅收藏了四年,1941年吴湖帆见徐邦达对此画十分喜爱,便又将它转回给徐邦达收藏。或许其实更多的原因应该是吴湖帆不想睹物思人平添伤感而已。

  潘静淑曾说:知书画者莫如湖帆,知湖帆者莫如余。吴湖帆则曾说:余虽不文,与静淑共事笔研,静淑亦颇有仲姬、墨琴之志。可惜“绿草新词,反成断肠之句;梅花旧影,空照梦离之魂。”己卯7月19日,天大风雨,吴湖帆为题潘静淑遗像作《洞仙歌》词,不觉涕泪之满纸:

  霎时永诀,殆今生缘满。暮暮朝朝梦魂远。恨只恨亏此一点情天,事不料、真有人生肠断。影形相共处,廿四年中,辛苦奔波饱经遍。安乐未亲尝,死别生离,从今后我心难遣。愿天上神仙似人间,再盟订来生,白头从愿。(图4)这首词是吴湖帆对相处二十四年的夫人潘静淑无尽的思念和情感的表达。吴湖帆和潘静淑这对画坛伉俪相知相守的爱情故事,直至今日还为之感动,他们留下的艺术作品至今还被人们所追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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