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收藏文物的”—访著名青铜器专家马承源

　　素有中国文物“半壁江山”之称的上海博物馆即将迎来50周年馆庆，这使人不由念起上海博物馆老馆长、著名青铜器专家马承源先生来。当年他初到上博时接管的文物是1万多件，40多年后交给新任馆长的是21个门类12万件文物珍品。现在，上博的青铜器收藏被公认为世界第一，绘画、陶瓷收藏亦名重天下。

　　好一阵子没见，猜想马先生已经是70多岁的人，又曾中风一次，身体和精神状况恐怕好不到哪里去。不料错了。

　　清瘦了许多衡山路上一幢显得陈旧的高层住宅楼里，电梯哐哐地开上去。电梯门开时，只见马先生已站在自家单元的门口张望了。记者惊奇地发现，他清瘦了许多，可言谈身手却相当灵活，与上海博物馆新馆开馆仪式上他被人搀扶上台时颤颤巍巍的情形判若两人。

　　坐定喝茶，记者询问马先生从上博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的生活，他迅速回答说：“每天可以多睡两个小时。”以前他白天在馆里上班时耽于行政事务，只能晚上回家后从事学术研究，总要凌晨一两点钟才入睡，一天睡眠时间4小时。现在，睡眠比过去好了，精神状态也好了。

　　研究青铜器马先生告诉记者，1996年7月他中风住院，当时考虑得最多的是将来能否继续工作的问题，以及手上正在进行的重要事情如何交待。这“重要事情”包括1994年上博从香港文物市场购回的1200多枚战国竹简的整理考证工作，还有多年来萦绕在他心中的青铜器重新整理研究工作。考虑的结果只有一条：一定要恢复健康！毫不犹豫地，他立刻拿出了平时一贯的坚毅作风，回击讨厌的疾病。医生提出的所有饮食禁忌，他一概不折不扣地遵守：从前爱喝酒的他自此滴酒不沾，家里藏的一大堆好酒全送了画家友人；从前一顿饭吃得下一只蹄，现在看到肉连馋也不馋了。他整整瘦了10公斤，身体恢复情况良好，让医生都觉得吃惊，说从没遇到过康复这么好的病人。

　　当身体重为自己掌控，马先生又迫不及待地扑进了工作中。被称为“国之重宝”的1200多枚战国竹简，简文共35000余字，内容共80余种，全部是秦始皇焚书坑儒前第一手的战国古籍，涉及历史、哲学、宗教、文学、音乐、文字、军事等，其整理与出版堪称举世瞩目。不久前，由马先生领衔的这项研究工作胜利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令中外学者为之一振——《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第一册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正式出版。马先生信心满怀地告诉记者，第二册、第三册也很快要出版了，一共至少要出六册。他坦白地说：“这种工作需要极其清楚的脑子。我80岁之前要做完这些工作，还有4年……”

　　弄弄新东西想到这4年时间和要做的事情，马先生的脚步怎么也慢不下来。现在，每天上午，作为上海博物馆和上海市文管委顾问，他仍然到上博馆里工作半天，下午回家后则接着工作半天。马先生那古色古香的书桌上放着一台簇新的电脑，形成有趣的对比。见记者关注，马先生不无自豪地开机演示起来。那是前年夏天，上海博物馆为员工办了个“电脑扫盲班”，马先生在班上的出现使大家惊讶不已，他却反而奇怪有些年龄比他小得多的员工见到电脑竟会产生畏难情绪。听了五六次“扫盲班”的课，再请馆里懂得电脑的同志进行辅导，一边工作一边学，马先生轻轻松松地掌握了这门新技术，现在写文章和检索资料全离不开电脑，觉得真方便。

　　说起古稀之年学电脑，马先生认为这没啥，“主要是不怕问，不怕难为情。”他笑着说：“老头也要弄弄这些新东西，否则被人看不起。”半年前，他买了台电脑放在家里使用，有问题了就请13岁的孙子帮帮忙。由于家里地方窄，前不久换了个薄型显示器。

　　以目前人们的眼光看来，马先生的家确实不大，使用面积约80平方米的三房一厅，书占去了一大半。所谓的客厅，仅十来个平方米，兼具了书房的功能。

　　可爱波斯猫记者环顾四周，突然有个发现：这家里见不到一件文物。现今，文化界人士淘个古董、搞点收藏什么的颇为流行，记者就曾在不少人家中见过西汉、东晋的坛坛罐罐堆得满满的“盛况”。而在国际知名的青铜器研究专家马承源先生家里，没有这些东西。

　　为了解答记者的疑问，马先生返身取来了两件残破的青铜器，“这是我开始学习青铜器的纪念，也是唯一的家藏青铜器。”记不清是1950年还是1951年，因受家庭影响而对中国文物产生浓厚兴趣的马先生，平生第一次买下了青铜器，在广东路的一家古玩店。这两件严重锈蚀的青铜器花了他总共7元钱，相较当时每月5毛钱津贴收入而言，这笔钱真不少。这两件青铜器从此伴随了马先生一生，成为他自学的老师。“我是不收藏文物的，我要是收的话，早发财了！”马先生哈哈笑起来。

　　说话间，先前躲在对屋窥视的一只雪白肥胖的波斯猫悄悄走进来，瞥了人两眼，马先生疼爱地将它抱起。儿女孙辈不住一起，除了工作没有别的喜好，这只养了12年的胆小猫是马先生夫妇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道伴”。给猫洗澡、吹风，大概便算是马先生难得的消遣了。本报记者 李 菁 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