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立鹏访谈录
[中艺网 发布时间:
2010-10-07]
【闻立鹏简介】 闻立鹏 湖北浠水人。擅长油画1947年在晋冀鲁豫边区北方大学文艺学院美术系学习,后在华北大学美术系学习,1958年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1963年于该院油画研究生班毕业,留校任教。历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油画系主任、中国美协油画艺委会副主任。作品《红烛颂》获第五届全国美展 三等奖、《大火》获北京美展优秀奖、《雪色山岩》获’91中国油画年展荣誉奖。作品被国内外美术馆、艺术 馆收藏。作品有《英特那雄耐尔一定要实现》、《无字碑》、《蓝色的夜》、《大地的呼唤》、《西风烈》等。出版有《大陆美术家选集·闻立鹏卷》、《闻立鹏油画选》和《闻立鹏文集》四卷本。
一
傅查新昌:您是中国美术界的前辈,从您身上看到诸多令人敬仰的美德,可在王尔德看来,艺术是谎言。对这种悖理性警句格言,我不太感兴趣,甚至于持反阐释的态度。我现在感兴趣的是,您沉浸在追求壮美的艺术理念中,以崇高的姿态自居,壮美渗入您的骨髓,这个世界似乎在您眼里不再忧伤。对于艺术的崇高与壮美的价值,您是怎样在生活与创作中体现出来的?您的身体状态这么好,请问您今年……
闻立鹏:我今年78岁了,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也画了很多油画。我不赞成王尔德的艺术是谎言之论,但承认他对唯美理论的贡献。实际上,你问的美德、崇高、壮美和价值问题,我觉得还是受父亲的影响很大,除了对我的养育、熏陶和父子关系之外,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积累,我对他的理解逐渐加深,尤其是对他人生理想和生命价值的追求,有了更宽泛的理解、认识和体悟。我刚开始研究他的经历时,曾经也很迷憾,后来我广泛阅读父亲的书信、日记和诗歌作品,在思考与体悟中,慢慢对父亲富有价值的一生,有了更深广的了解。
傅查新昌:画家都长寿,作家的命很苦,不是寿命短,就是热衷于自杀,短命的有阿波利奈尔,他是最先提出超现实主义理论的大师,也是毕加索的挚友,他37岁就死于一场流感。自杀的有茨威格、海明威和三毛,还有日本的川端康成,他们自杀的原因是很复杂的。有关您的生平简历就不用问了,我想问您十几个问题。在来拜访您之前,我大概罗列了访谈提纲。刚才,您谈到了文化巨匠闻一多先生,这是我所切慕的一件事,请问您如何理解别人对您的父亲的评价?
闻立鹏:对闻一多的评价,我觉得还不是很到位,社会上的分析与评价,从他被暗杀之后,始终与政治联系并加以分析,一直到文革结束后,举行过很多次对他的研究讨论,虽然研究领域比以前宽泛了,阐释视野开阔了一些,但各种分析研究大多还是沿着原有思路,局限于文学成果、政治思想和历史价值上。我这么说,不是怀有复古心态,也不是保守主义的吁求。我始终觉得对闻一多的研究,还没跳出框子,在一般的意识形态的判断解读,他本人后来确实是给人感觉很意识形态,拥护共产党啊,直接参与民主运动,他的壮烈牺牲,毛泽东对他的评价,给人的印象和感受也是这样的。我觉得如果仔细分析他一生的书信、日记、诗歌、杂文作品、学术著作,这样概括就显得不够准确,其实他对自由的呼唤,对自由标准的厘定,使他总是把憎恶暴力、拒绝混乱、呼唤博爱自由和维护人类的尊严,作为自己的人生哲学。 我觉得他47年短暂的生命历程,是一种审美人生。他一生都在追求生命最高的审美境界,他的伟大,就在于他具有高度超脱的审美人生境界;他的伟大,就在于他创造了生命最纯真的价值。
傅查新昌:不仅如此,闻一多先生的价值观念是具有超越性的,先生曾是新月派重要成员,他与胡适、鲁迅、潘光旦、梁实秋、徐志摩等大师交往密切,他们有共同的意识和探寻世界的开放目光。由于那个年代大多数的中国人都处于一种谨小慎微的狭隘状态中,因此他们无法体验比新哲学更有益的影响,这种民族性反思是深刻的。正因为如此,闻一多先生才认识到哲学的超越性意义,作为一个艺术家、文学家和大学者,先生所力求民族精神的超越性活动,是对民族存在与思想自由这一极为深刻的问题加以解答。
闻立鹏:是的,对他比较亲近的人,最了解他的人格品质,后期跟他接触最多的是吴晗先生。解放前,在吴晗先生写的第一篇评论文章中,就很客观地评价说:“一多一生在追求美,不只是形式上的美,而是精神上的美、真、善。早年搞诗是为了美,中年弄文学也是为了美,晚年努力于民主运动也是为了美,追求的方式有变化,目标却从来没有变。”在我看来,吴晗先生的这种评价,倒是很确切也很到位。解放以后,人们的思想高度统一了,都按着一个路子走,吴晗先生也不再提闻一多是一生追求美了,人们都这样认为,似乎把闻一多界定为追求美,对他太贬低了。其实,从本质上他追求一种美的人生,追求一种超赿时空世俗、超越意识形态的生命本真之美,正是这种精神超越,构成他人格之美的最高境界。如果从这个认识上,解读他的文艺作品,研究和阐释他的一生,那么还有好多审美哲学问题,有待于需要挖掘和发扬。
傅查新昌:历史似乎就是遗忘,但是在历史的遗忘中,却又不断在历史的缝隙中镌刻下胡适、鲁迅、徐志摩、闻一多、潘光旦、叶公超等一批思想家和诗人的光辉的名字。在我的阅读经验中,他们以自身的思想和人格,为自己设立了一座座英名永存的精神丰碑,比如您的父亲闻一多先生。
闻立鹏:我父亲曾说,我们研究艺术就是怎样把生命艺术化,生命怎么审美化,并最后要拿我们自己的生命做实验,这些话和他后来个人行为完全吻合。他一生的思想与研究的面很广,研究美术学、研究文学、诗歌、搞政治运动,变化的多。但是根本的核心、基本思想,是他对生命价值的思考与追求。所谓审美是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的最主要一条,动物只有生存要求,既然做个人就要更高的精神生活,审美的要求,而最高最高的他是对自己生命的审美态度,所以我觉得,越来越觉得以审美的观点,体现人的价值非常重要。当然学画每个人都是从兴趣开始,就是小时候好玩、喜欢,并没有自觉的认识更多的东西。
傅查新昌:我发现您的创作不愿命定在一个职业框子中,而是以较广的视野,一直在寻求中国精神。正是在这种创作理念的介入中,您尽可能正视自己的弱点、盲点和误区,从而得以阐释真实的壮美。您认为艺术和文化有什么关系?
闻立鹏:艺术与文化是一面镜子的两面,一方面可折射出文化在不同社会阶段的艺术形态,另一方面通过不同的艺术话语折射出人们精神的不同维度。在历史长河中,西方艺术精神大致经历了几个不同时期的文化属性,呈现出不同的艺术精神风貌:希腊古典时期、文艺复兴时期、启蒙运动时期、现代与后现代时期。尽管每一时期的文化表征不同,具体文化模式和社会背景相异,但是其中所坚持的自由、民主和理性精神,仍然是所有时期艺术精神的内核,并成为西方艺术精神价值之所在。
傅查新昌:在讨论西方艺术精神时,首先需要问的问题是:艺术精神是形而上的设定,还是形而下的技艺的显现?是情感的投射,还是语言形式的规定?是个体的体验,还是族群的集体无意识?是人类的深层原型呈现,还是文化狂欢的浅层表征?在我看来,没有与艺术精神脱节的文化形态,也没有不呈现文化内涵的艺术精神。你认为呢?
闻立鹏:艺术精神意味着探讨艺术的人性深度的嬗变和发展方向,同时意味着从艺术精神现象学角度关注艺术与人、艺术与自然、艺术与社会、艺术与语言的多重关系,发现西方艺术的恒久母题,进而探索其文化心理结构、意义构成、深层精神原型。我是从审美角度思考这个问题,更加自觉追求体悟这境界与情感,从审美角度而言,不是简单反映什么事情,把它画的像就完了,而是怎么体现美。而这个美有很多种类,大的说优美和壮美,西方美学有崇高、悲剧之说,中国更体现的是优美与壮美,体现在大江东去,小桥流水几种不同的类型。说到我呢,由于我的出身与生活经历的关系,审美感悟越来越倾向于体现崇高、悲愴、壮美,所以要求尽量表现这种感情的东西,审美的东西。后来,别人评论也有这样说法,我自己看,从开始第一张画到后来始终自觉不自觉的往这方面走,当然现在是自觉的追求这个东西,一开始不自觉,慢慢的研究变成自觉,结合当前进入市场经济社会更特别需要这些,要提到审美能力,特别提到崇高的感情,更高层次,还不是一般漂亮,进入更高层次,一直高到每个人的生命价值层面,只有这样,这个社会文明程度才能真正得到提高。大话说起来容易,我自己的艺术后来就围绕着这方面来追求,当然还很不成熟。
傅查新昌:闻老太谦虚了,您都说自己还不成熟,那我们晚辈就更不成熟了。其实,对您做一次访谈,让我体悟到真正的人生需要文化作为底色,您为什么还说自己还成熟呢?
闻立鹏:是这样的,我对自己很清楚,我最了解自己。
二
傅查新昌:如果人的目标是内疚而非骄傲,那么精神追求中的疾病因素,或许造成一种心理裂变,譬如毕加索和达利就是典型的例子。我写长篇小说的时候,每次想到还有几十万字还没有写完,就会对写作产生巨大的恐惧感。我不知道您有没有这样的体验,您表现壮美和宏大情感的时候,有没有怀疑和恐惧?您除了怀疑、内疚和恐惧之外,您还在艺术创作方面不断突破,没有局限在原有的状态里,是什么力量支撑你?荣格说毕加索产生过恐惧,最终到了精神分裂状态。您出生在特殊家庭,父亲英年被暗杀了,这对您来讲是巨大的伤害。您是靠什么力量支撑艺术创作的?请您不要介意,我看见您开始流眼泪了。
闻立鹏:没关系。你说的这一切,是每个不同画家的特殊经历所影响形成的,不是纯主观的或臆想的。艺术家的心灵姿态、精神维度、人格气质是装不出来的,文化的传承在于精神禀赋中。我意识到,艺术精神对画家而言极为重要,不被浩如烟海的书本控制思想和旨趣,也不轻易相信任何宣言和口号。你说毕加索有强烈的恐惧,我觉得没那么严重。对我而言,恐惧确实有,因为直到现在我也不满足,从内心对自己不满足,在语言上没有达到我想像的精神高度。你说我还在不断探索,其实我没什么特点,我选择了艺术,艺术也选择了我。中国精神和壮美,召唤重新塑造了我的生命编码,使我始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激情。
傅查新昌:我喜欢这种精神状态,使生命充实而有光辉的艺术,是需要追求才有可能获得的。在罗兰·巴特眼里,任何一种文艺创作都是用控制、协调和模仿的东西,而且作为视觉独有的艺术,我们过去的任何绘画都被看作是屈服一种受到压抑的理性。我现在感兴趣的是,您说中国精神和壮美,激发了你的激情,能不能谈一谈这方面的体验和感受?
闻立鹏:在我的艺术生涯中,我一次次深切地感到,艺术史是由真正的具有体验性、思想性、深邃大气的艺术家所组成。艺术是艰难的,不是进身之阶,不是骄人之本,不是霸权话语,而是更需善养精神人格的浩然之气。比如我看到过很多大山,每次都产生壮美的感受。有一年,我带学生到东北长白山一带写生,当时看到那些抗日烈士坟墓,接着再看到黑色的火山石,我立刻联想到墓碑,感觉出那种生命的力量,那种悲哀的情感,后来到黄山、庐山和到其地方,也有这种体悟与感受。这不是故意伪装的,而是一种心灵的内存需要。后来我画《红烛颂》时,一开始就想画父亲诗的意象、意境,但找不到绘画的意象,后来看到一堆红色腊烛流淌的残迹,立刻联想到流泪和紅烛的形象,想到“腊炬成灰泪始干”的那种诗意境界,后来逐渐完成了从文学意象到绘画意象的转化。但这种追求也给我带来了困惑,不知道这种夸张能不能表达我的情绪,观众能不能接受,后来我在艺术上有稍微抽象点的语言,不是完全写实,想更抽像更内涵一点,这样或许能让别人想得更深刻,我不知道能不能被别人接受,是不是能够表达我自己的感情。以《蓝色记忆》为例,这幅画稍带点抽象,不是一般风景画。我担心观众不能接受,也难以表达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感情,只量想人们能不能体会我的生命体验,心里有点矛盾,但是通过那幅画,我找到艺术感觉了,而且还真有人读懂了,尤其在展览时候,有一位青年给我写了评论,他不是从事艺术的人,只是与我家有点关系,但他很有艺术眼光,道出了我无法形容的内心感受。另外还有一个中学生看完展览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觉得这幅画里有特殊的感情和经历。
傅查新昌:这件事很让人感动,说明审美活动不在于什么年龄,孩子也有孩子的审美特点。艺术本体论是历史生成的,没有恒定不变的本体,艺术本体就深蕴在人的历史发展之中,流动在艺术自身的不断变革中。您对艺术本质意义的探索,已成为对生命的揭示。
闻立鹏:你说的对。我画《蓝色的记忆》时非常激动,一连几天几夜接着画,有股难以言说的艺术冲动。我是比较喜欢色彩,色彩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很强,蓝色是很深沉神秘的,白与黑结合的色调,巨大坚硬的岩石,墨色流淌的痕迹,那种感受与情绪并不是用语言说得清楚的。我觉得这幅画坚定了我的艺术探索,换言之,人通过艺术而追求无限,因为这种无限的追求从有限存在之中超越出来,而使这种追求本身变成了无限,重新进行价值选择和精神定位,重建精神价值新维度。1987年,这幅画在中国美术馆由《国际艺苑》举办的“第二次中国油画展”展览之后,观众反映不错,也许是我把他们的想象调动起来了。
傅查新昌:尼采说,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也是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人类行为的审美形式纷繁多样,而美术只是其中的一种,通常认为它是空间的,造型的,诉诸视觉的,大体分四大类:实用行为,宗教行为,悲剧行为和审美行为,您的创作活动属于哪类行为?您怎样对待798这样一种艺术现象?
闻立鹏:当然不是宗教的,我强调通过审美达到崇高悲剧精神性的东西。对798这个问题,从大的方面来谈,我觉得基本上有值得肯定的东西,不能一语定论,说这是胡闹,没有道理,它是社会发展阶段的一个反映,其中也有很多具有价值的东西。现代艺术美学角度来看,对798现象是不能完全否定的,但这里面也有各种各样的复杂因素,尽管肯定有其意义,同时提醒人们这个路子是有问题的,宗旨不是真正搞艺术了。这就是我的基本观点,但每一派画家和个人的问题也是很复杂的,不能一概而论。
三
傅查新昌:文化变迁的基本表征,是一个时代还没有结束,另一个时代便急不可耐地破门而入。我觉得文化转型时期使整体性文学价值观的失衡破碎,并由此导致中国当代文学缺乏一种理想。您是怎么理解当下代中国的油画现状?
闻立鹏:对中国三十年整体性的发展状况,我是十分肯定的。当代中国的油画现状,可以说是建国以来发最好的发展时期。造型艺术大体分两大部类,一块是所谓比较传统的,包括很多的画家、青年画家以写实语言为主的传统艺术;另外一大块以年青人为主很多的现当代艺术,现在人数不少,成绩还是蛮大有的。这两个流派艺术家各自的信仰、信念与趣味有很大的差异,现在很难事整合在一起。我觉得传统艺术经过了几十年的从老一辈画家把西方技巧引进来,经过现代性转型的历史过程后,我认为涌现出了一批比较理想的经典作品,而且艺术创作力和表现技巧,已被世界艺术界认可。
傅查新昌:艺术的定位也很重要,对一些艺术家来说,怠惰、冲动、情欲、讽刺、对抗、愤怒、压抑等所有感知力,都被感觉为审美灾难的东西,成为一种难以消解的困境和隐痛。这是进入市场经济机制以来,艺术界自然也受到了全球化大潮的冲击,出现了种种浮躁的现象。在这个问题上,各种类型的艺术家表现出了不同的态度,也选择了不同的艺术定位,我看到一些写实主义油画家找到了文化对策,他们确实成为产生于我们民族的土壤并能与国际性的艺术创造,进行平等对话和一支力量。
闻立鹏:应该是这样,但我想在此指出,我们不能混淆全球化和本土化的界线,只有这样才能促进中国油画艺术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才能与经典的世界艺术接轨。据我了解,很多西方国家已经把写实排斥了,相对西方现代艺术的那种不稳定性,中国反倒没有破坏写实传统,致力于实践发展起来了。从写实技巧上说,很多青年画家画得很好,我真的都很佩服,他们画得又快又好,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经典之作。最近几年,我觉得当前一些艺术作品,还是缺少缺少精神高度和精神品格,低俗化倾向比较严重,这跟商品经济有关系,市场上什么画卖得好,就追踪画什么。要真正保持品位,不要降格以求迎合低俗,总要保持高雅艺术的那种品格。可是现在呢,一些画家的审美水平,还不如一般群众呢,那样没有意思,就像你刚才说的定位问题,我觉得确实一个价值思考的现实问题。
傅查新昌:当然,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一个画家没有任何艺术立场,就很难画出高雅的艺术作品,出问题的不是艺术品,而是进行艺术创作的画家。
闻立鹏:这不是开玩笑,现实中真有这样的人。他们都想考美院,你问他们为什么考美院?他们说:学点本事办班。美院给他们提供一个支点,一个契机,他们很明确地把这个当成手艺去赚钱,这也未免定位太低了吧!所以,我觉得传统艺术领域还存在很多问题。其实,两类艺术家都遭遇一个市场问题,他们好不容易从“文革”束缚中解放出来,现在又被另外一种东西约束控制了,没有意识形态让你怎么样画,倒是市场把人坑了,这是现代艺术领域存在的问题,也是一个顾此失彼中的自救问题。
傅查新昌:传统艺术也好,先锋艺术也好,这么多画家都在运作市场,会不会在艺术价值取向上出现语言错位呢?其实,富是很难得的,也是很可贵的,如果没有富人,社会上的很多事业就做不成。对画家也一样,现在毕竟是进入物质时代,不考虑物质也不行。
闻立鹏:是啊,我也进入了市场,而且比很多人都要早。1991年我离休后,就跟台湾“山艺术文教基金会”合作了一段时间,我的一批画都在台湾。这个老板很好,他是学过画的,懂画懂艺术。他不限制我的创作,没有什么要求和限制,都是按着我个人意识画,你喜欢不喜欢我不管,我坚持画我自己的。我就这样进入市场,当然现在已跟他中止关系了,可我们仍是很好的朋友。他确实帮我发展了,当时“文革”刚刚结束,我在经济上很困难,他在台湾帮我举办个人画展,出大型画册,一个大型的展览,后来又在北京办展览。所以我说,画家借市场是借力不是卖力。关键是坚守自己的艺术立场。
傅查新昌:进入市场没错,这说明您的运气好,这等话不必我多说。我看过您的简历,知道您于1967年因为康生事件被捕,蹲过75天的监狱,这是您最难忘的经历对吧?
闻立鹏:是的,说来也巧,我现在住的这地方,就是原来我呆过的监狱。我家现在的这个位置,就是原来的第一监狱,说来真是太巧啦。监狱拆迁搬走后,很快就建成了现代化的小区,碰巧我又搬进来了。监狱的旧岗楼还在,清朝时就有了这个监狱,整个这一片监狱的地盘。真是世事难料,感慨很多啊!
傅查新昌:这就是怪圈。我在新疆也遇到过这样的怪情。原来住的地方盖起高层,我又搬回来。人类的各种生存活动都有游戏功能,比如说体育也是游戏活动,但体育运动有游戏规则,你范规了就罚你,文学艺术就没有规则,好到什么程度或差到什么程度,都没有一个审美标准。您如何评价自己的作品?您的艺术标准是什么?
闻立鹏:我的标准就是我的感情,这张画把我的感情表达出来,我认为就是好的。
傅查新昌:这句话很有力充,我喜欢这种状态。冯友兰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类之所以需要哲学,是为了心安理得地活着。”您认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哲学和艺术有什么关系?
闻立鹏:哲学和艺术关系非常紧密,你研究过哲学是吧?哲学实际上一直在控制每个人的,你的行为你的艺术探讨,其实都是受某种哲学观念影响。我最近在看一本书,张士英教授写的 “哲学概论”和“哲学导论”,他最后说:“哲学最后任务是提高人生境界”,他说的非常正确,我的观点跟他是一致的。人生之道就是哲学之道。其实,这就是刚才你说的定位问题,一个人活着干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实际上把这些问题明确了,就决定你整个一生的人生道路和思想状况。艺术也是这样,通过审美方式来提高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傅查新昌:您今年已经78岁了,再过两年就是80高龄,对于线条,我说的是,任何登录在画布上的线条,作为一种可见的身体的动作,您有什么切身体会,您在作画时候您的身体肯定有动作,画一条线时您有什么体会呢?
闻立鹏: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傅查新昌:我在说线条问题,画线条的时候身体有动作,随着年龄增高,身体肯定有些微妙的变化。我想知道,比如,国画家都必须在第一笔时就将形式和形象画好,不能重新再来,因为宣纸很脆弱,只能一次性解决问题,不能重复。您写书法吗?。
闻立鹏:哦,对这个问题,我确实没有留意过。我的字很难看,以前都不敢签字、题字,早期年轻时候签名,那时候拘谨,这可能跟年纪有关系,所以稍微成熟一点就放得开一点。改革开放以后,逐渐思想放开了,签名也变了,这可能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线条的问题,但油画和国画在线条方面的对比中,还是笔触多一些,油画讲究笔触,实际线条和笔触一个道理,以前的画比较拘束,现在比较放开了。我的画还是有点拘束,还需要更大胆地放开,但一下还做不到更抽象一点。这的确是随着年龄增长和时代变迁而出现的变化。所以说书法艺术是整个文化领域最高的艺术,书法是表现艺术的顶端艺术,因为书法直接表现反映人的思想情感。画画也有这个问题,集中精力进入角色、进入状态时、不同的情绪就会在笔触的运动中流露出来,在画布上留下痕迹。
傅查新昌:许多西方大师认为,儿童画是美术创作的最高境界,就像《圣经》里讲的一样,羊的门很窄,一般人进不去,只有孩子境界能进入羊的门。您对儿童画怎样认为?
闻立鹏:儿童画是最高境界,但他是不自觉的。现在许多画家想通过儿童境界,想进入最高的艺术境界,但是进入儿童本真境界很难。儿童画中有很多无意识的艺术元素,它像原始艺术一样珍贵。所以很多画家都追求儿童般的艺术境界,但进入那种境界是很难的。
傅查新昌:不论绘画怎么变化,不论其载体和范围是什么,问题总是一样的,因为那是画家的一次心灵在场的创作经历,所以不能排除现场感,而进一步探讨这现场感,就足以表征任何现代主义艺术都具有现实主义元素。在这一点上,现实主义创作领域是可以无限扩展的。这是我个人的艺术观点,您认为呢?
闻立鹏:完全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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