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拥有潘师画两幅,其一为《墨兰图》,那是上世纪60年代初,我们初到兰州时我哥昌谷所赠。与墨兰图一起,还有郑板桥书联一副,并别的三两幅前人的画。板桥那副联,有些虫蛀残蚀,然属赝品。昌谷哥的本意是知道我们不免生活困厄,那些书画,在急需时,可充斥卖,以解燃眉之急。当时兰州方面文物部门有时尚收购旧字画,还值些钱。自然那幅墨兰图我和陈朗是舍不得卖的,遂宝藏之,留下自己欣赏了。当时家中其他字画,在“文革”中,我以尼龙布包裹,埋藏于室外煤堆之下,得以躲过劫难。至1969年辗转带回杭州。时昌谷字画已全数被抄未还,为慰其寂寥,我遂将潘师墨兰图“借”与欣赏,他张贴于韶华巷寓舍壁间,后来竟不翼而飞。想不到经千辛万苦保存下来带回杭州的,又遭毒手,痛惜至今!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哥见陈朗寄存在他处的书箧中,有黄宾虹小幅山水花卉并书法共6幅及一些碑帖,我哥原自藏黄宾虹小幅山水数页,他想与我们的那6幅合成,汇裱成册,他遂以所藏一幅潘天寿《睡鸟图》作交换。其实我之某些藏品,多为我哥所赠,何须谈交换,赠予他也是应该,但我哥怜我,以此图交换,我们也就愉快地“成交”了。此画为手卷形式,上画睡鸟两只,缩蹲于一块大石上,有芭蕉覆盖,蛛网牵挂,衬以淡月。上以隶书题诗一首曰:“静夜生明月,团栾照入帷。玉阶凉露重,秋思沁罗衣。”
除此幅《睡鸟图》,尚有潘师多幅临池习字,写于毛边纸,与那图,遂同为“朗素园”镇园之宝矣!临池习字幅则装裱为卷,曾请夏承焘先生题耑,与请诸乐三先生题跋。
潘天寿先生是陈朗的受业师,且是其四叔父浙江第一师范时期的同学和诗友。陈朗少年时即喜绘画,在家乡时即仰慕潘师。1943年抗战时期,他从浙江温岭长途跋涉入蜀,拟投考在重庆的国立艺专,经浙江云和,时潘师在迁于云和的英士大学任艺术专修科主任,陈朗曾拜谒,承赐一日之倾谈。次年潘师莅渝任国立艺专校长,陈朗在渝即到嘉陵江对岸的磐溪国立艺专进谒潘师。一次偶然谈起弘一法师和浙江第一师范时,才得知自己的四叔是潘师的同学和诗友。遗憾的是,抗战胜利艺专回杭州后,陈朗未曾在绘画上继续追求下去,再未曾聆教于潘师。上世纪70年代期间,陈朗在边陲大通河畔牧猪,有一同乡小友回杭探亲,陈朗请其代问候昌谷,小友带来潘师长逝之耗并昌谷附言,谓:潘师病重时,昌谷则时相伴在床侧,大约在逝前之二、三日,他突然问起:“陈朗现在什么地方?”昌谷未敢提“边陲牧猪”事,只说在西北,搞一般“文化工作”。潘师说:“咳!当初他对画画多么的热心啊!”陈朗闻后,非常伤心而感动!不久写下了一首古风《忆寿行致昌谷》。诗中忆述到50年代陈朗在北京,为某“大饭店”代向潘师求得一巨幅画(画鸬鹚、巨石、紫藤、杂草),题为《小憩》之事。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潘师之画,“空箱无处索”,因而“求昌谷”。看来,昌谷哥之所以将《睡鸟图》与我巧“交换”,便不是泛泛的事。
啊,此一幅《睡鸟图》!
(本文作者为周昌谷之妹,现旅居新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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