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裸体绘画：是宗教还是情色作品？

扬·范·艾克的著名祭坛画作

　　文艺复兴艺术家把裸体画放在艺术实践的中心，因此改变了整个西方艺术史。对古典风俗的新一轮兴趣，再加上对基督教崇拜图像的新焦点，激励着艺术家从生活中寻找灵感，生动的人物身体画作因而逐渐发展起来。

　　呈现裸体的能力逐渐变成了衡量艺术造诣的标准，但是裸体画引起了不少争议，尤其是在宗教艺术领域。虽然许多艺术家认为健壮、比例标准的身体传达的是一种美感，而其他人在担心这是在用某种借口煽动性欲。

　　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的“文艺复兴裸体画”（The Renaissance Nude）展览探索了欧洲裸体画在宗教、古典和世俗领域的发展，不仅揭露了裸体画如何在艺术上占据了主导地位，也展示了当时对裸体和性的态度。

　　13和14世纪，裸体画常常出现在基督教艺术中。“文艺复兴裸体画”展览宣传册的合作编辑吉尔·伯克（Jill Burke）说，“第一个经常出现的裸体人物就是耶稣。”但从14世纪起，人们对基督教艺术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艺术在私人崇拜中的作用也发生了剧变。“他们对‘共情’更感兴趣，并把画作当作感受耶稣和其他圣人的苦难的方式。”伯克说。

　　结果，艺术家开始努力让画作更真实，耶稣、圣人和其他宗教人物的形象变得越来越具体。扬·范·艾克（Jan van Eyck）的著名根特祭坛画作（完成于1432年）就描绘了亚当和夏娃的形象，这种发展趋势在当时已经非常明显。亚当和夏娃的形象被认为是根据真人绘制而成的，细节非常丰富具体。亚当的手上有晒伤的痕迹，夏娃微微凸出的肚子上的妊娠纹显然说明她怀有身孕。

　　在绘制裸体画时，范·艾克和其他北方（至意大利以北的欧洲区域）艺术家依托的是一种丰富、负责的本土传统，不仅融合了宗教艺术，也加入了世俗主题，包括洗浴和妓院的场景。画作的媒介广泛，既有纸稿，也有象牙。他们沿袭的丰富光彩的油画技术，为日后自然主义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北方艺术家获益于大众对裸体相对宽松的态度。“在北方，游行等活动中经常出现裸体。”伯克说，这与意大利的情况截然不同。“他们对女性的身体有着约定俗成的惯例，甚至在婚姻中，丈夫也不该看到妻子的裸体。”伯克说。

　　意大利人认为女性身体是下等的，根据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女性在子宫中没有发育完全，才无法长出男性的生殖器。尽管意大利的收藏家热衷于收藏北方艺术家绘制的裸体画，但大多数15世纪的意大利艺术家把描绘的重点放在男性身体上，不过也有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等例外。

　　艺术家取材于人文主义文化和古典雕像中已有的形象，开始基于古典作品绘制理想化的作品。洛伦佐·吉贝尔蒂（Lorenzo Ghiberti）为圣母百花圣殿洗礼大门所绘制的版画（约绘制于1401-1403年），被许多学者视为文艺复兴时期裸体画的开端，上面绘制着英勇的以撒，胸前的肌肉轮廓分明。

　　同样是在圣母百花圣殿，多纳泰罗（Donatello）制作的大卫雕像（1430-1440年）展现了肉欲，他柔软的身体和懒散的姿势迎合了已经可以接受“男性可以认为年轻优美男性的身体是性感的”文化，伯克解释道。虽然男性之间的性关系是不合法的，但已经成为一种正常的社会现象。“15世纪，超过半数的佛罗伦萨男性都被指控过和其他男性有过性关系。”伯克说。圣塞巴斯蒂安（Saint Sebastian）是一个备受喜爱的绘画主题，但并不只有男性被他的身体所吸引。弗拉·巴尔托洛梅奥（Fra Bartolomeo）为佛罗伦萨圣马可教堂绘制的画作“被移除了，因为教堂认为这幅画让女性教徒的视线过于炽热，并产生了邪恶的想法”。

　　虽然结果并不好，但毫无疑问弗拉·巴尔托洛梅奥绘画时的目的非常纯粹。但15世纪早期由林堡兄弟（Limbourg brothers）绘制插图的《贝里公爵的豪华时祷书》就截然不同了。表面上这些插画是为了私人崇拜，但他们绘制的图像几乎与情色画无异，例如圣凯瑟琳被画成了细腰、大胸、肤白的形象。

　　类似的作品使得法国的宗教艺术继续将宗教与肉欲结合起来。让·富凯（Jean Fouquet）为完成查理七世委托的画作更助长了这种趋势。他以查理七世情妇阿涅丝·索蕾（Agnès Sorel）作为模特绘制了一幅圣母玛利亚像（1452-1455），她浑圆的左胸裸露在外，但小耶稣似乎对此完全不感兴趣。这是一幅非常奇怪的作品。

　　教堂注意到了这种趋势，在1517年宗教改革之后，教堂禁止悬挂此类宗教画作。新教国的艺术家转而绘制世俗和神秘主题的裸体画，老卢卡斯·克拉纳赫（Lucas Cranach）绘制了大约76幅维纳斯画作。“这让艺术家能够在宗教领域之外探索不同的主题，给他们提供了更多的自由。”皇家艺术学院副策展人露西·奇斯韦尔（Lucy Chiswell）说。

　　裸体女巫的描绘也流行起来。为了强调女巫对男性的性权力之大，以及控制这种现象的需要，这也导致了女巫猎杀行动的疯狂蔓延，使上千名女性被杀。“裸体画从何种意义上都没有变成一种自成一派的风格，反而将其与这些恶魔化的、受到约束的人物联系起来。”奇斯韦尔说。

　　在意大利，人们的兴趣逐渐扩展到人文主义文学和诗歌上，艺术家受此激励，也开始改编古典主题。威尼斯画家乔尔乔内（Giorgione）和缇香（Titian）创作了大量性感的裸体画。但除了明显的情色主义，这些画作都取材于古典裸体画，得以让藏家们声称他们的兴趣是关于审美的，而不是关于性的。

　　无论如何，正如伯克指出的，“证明艺术家技巧的方式之一，就是能让观众产生生理反应。所以，如果缇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让你激动，那证明缇香确实有着优越的绘画技巧。”

　　古典裸体画是一回事，但古典画作对天主教宗教艺术的影响引发了越来越多的争论。米开朗基罗以及他社交圈内的其他天主教人文主义者和神职者认为，优美的身体象征着人类的美德和完美。在为西斯廷教堂绘制圣经人物画时，他试图通过借助古典非基督教的意象来复兴基督教艺术，尤其是《最后的审判》（The Last Judgement）一画，是教堂无法接受的。在他去世后，教堂用布遮住了画中裸露的生殖器官。

　　虽然教堂的态度极为保守，但米开朗基罗的天才之处在于裸体画被视为艺术表达的最高形式。西斯廷教堂后，“每个人都希望艺术家能够画裸体画。”伯克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裸体画的主题大多数都变成了女性，但有两个世纪的时间，男性和女性的身体之美共同得到了世界上最著名的艺术家的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