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与贪婪的仆人：揭艺术品交易界世纪丑闻

俄罗斯亿万富翁、化肥大王雷波诺列夫（Dmitry Rybolovlev）为世人所知，源于其世纪离婚案，他向其前妻支付了48亿美金的分手费，堪称史上最贵。如果你以为他逃过一劫，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与瑞士“自由港之王“、艺术品物流商伊夫·布维耶（Yves Bouvier）之间的苦战还在继续。

　　雷波诺列夫指控布维耶过去10年，在助其收藏艺术品的过程中，欺诈近10亿美元。这起指控，无疑将近年来艺术界最大的丑闻公之于众。那么，事实真相如何？布维耶是怎么做到的呢？

　　█ 本报黄子园综合编译报道

　　“仆人”监守自盗

　　日内瓦自由港，或许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储藏库，它位于日内瓦La Praille区。虹膜扫描仪、磁锁、被称为“地狱犬”的顶尖安全系统静静守护著储藏室的大门，据说储藏室内的物品投保了上千亿美元。

　　富豪越来越多地把钱投资在艺术品上，自由港则成了这些宝贝的藏身之处，它们提供谨慎的服务、高度的安全和税收优惠。上个世纪，存在这里的货物是汽车、红酒和黄金。而最近，它们是艺术品。

　　布维耶是第一波看到自由港与艺术市场潜力的人之一。他52岁，在法国边境一个小村庄长大，是经营日内瓦港的Natural LE COULTRE（NLC）公司所有者。1997年，他从父亲手中接手这家运输和存储公司后，变卖了公司其他业务，只接受艺术品运输业务。过去5年，他在新加坡和卢森堡的自由港相继开业，NLC成为全球最受瞩目的艺术存储公司。

　　像NLC一样的专业物流公司，是艺术界安静的管家，任何一次艺术交易，99%的情况下，需涉及它们。托运人熟知交易内幕，却从不声张。为了顺利通关，他们必须知道艺术品的销售记录、收藏家的名字。在16世纪，外交官必须用文盲男仆，他们无法读取任何机密文件。托运人，就是艺术界的盲仆。

　　与其他托运人不同的是，布维耶从未想在物流上止步。坐拥艺术储存帝国，不仅能让他结识全球顶级藏家，并有特权了解国际市场哪些艺术品炙手可热。悄悄的，他开始成为一名艺术经销商。他出资购买中介买不起的作品，然后转手卖给买家，从中获利；他擅长设立境外公司，把现金流和账单分开，有效掩盖自己的身份。

　　短短几年内，布维耶从事的艺术品买卖达到了相当的规模。2000年8月，他950万美元买下高更（Paul Gauguin）的一幅风景画。两周后，他将这幅画以1130万的价格卖出，盈利达16%。

　　苏联解体后，雷波诺列夫靠钾肥生产和出口聚集财富。于1995年获得俄罗斯国有钾肥开采公司Uralkali后，全家移居瑞士。

　　初到日内瓦，雷波诺列夫结识了保加利亚出版商拉波（Tania Rappo）。她幽默，善于社交，很快成了这个富豪的全能帮手和红颜知己。2002年，雷波诺列夫决定买些名画装饰豪宅。几个月后，拉波成功买到了夏加尔（Marc chagall）的画《Le Cirque》。当画抵达自由港，雷波诺列夫前去提取它，在那里，他认识了布维耶。

　　让俄国人生气的是，夏加尔的画没有真伪认证，他担心自己被骗。布维耶向其承诺，他能找到证书。几天后，布维耶拿到证书，并通知拉波，让其在雷波诺列夫家安排一场正式的会面。这次，布维耶告知雷波诺列夫，他能在艺术品交易市场保护他的利益。这次会面后，雷波诺列夫对拉波说，他需要这个人。

　　促成一宗艺术品交易往往涉及到上千个细小而复杂的事务：储存、运输、状态报告、修复、装裱、全面的调查、保险等，很少人能扮演所有的角色，布维耶可以。这一切服务的酬劳是作品价格的2%。私底下，他向拉波承诺，雷波诺列夫每向他买一次作品，拉波将得到一次提成，作为她引荐的酬劳。

　　布维耶卖给雷波诺列夫的前4幅画的合同由兰兹施特赫林（Lenz&Staehelin）公司起草，这是瑞士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合同上，布维耶是卖家，来自香港一家投资公司MEI Invest（布维耶的境外公司），萨佐诺夫（Mikhail Sazonov）是买家，他是雷波诺列夫家族的信托总监。

　　对雷波诺列夫而言，布维耶象征著瑞士最专业的服务，他冷静、谨慎、聪明，是他艺术市场中的代表。

　　艺术交易的收入，使布维耶的财力猛增。2010年，他位于新加坡的自由港开业，耗资10亿美元。一经开放，便大获成功，佳士得租借了一整层的场地，这让NLC获得了国际关注。2014年9月，布维耶在卢森堡的自由港开业，他还打算在迪拜和北京建立类似的项目。

　　从2008年起，这位俄罗斯大亨的生活和财政变得越来越不稳定。那年，他和妻子分居；10月下旬，他被召回莫斯科，得知政府要收回上世纪90年代售出的国有资产。

　　雷波诺列夫意识到，他的资产已不再安全。2010年6月，他卖掉了Uralkali 50亿美元的股权。这笔钱带来了后续麻烦，他的每个金融行动受到了分居的妻子和她的律师的严格审查。雷波诺列夫指示布维耶帮他转移资产。

　　过去10年中，雷波诺列夫花了超过20亿美元从布维耶那里购买艺术品，涵盖了毕加索、达芬奇、罗斯科、高更等艺术大师的作品。布维耶于无声无息中，为这个俄罗斯大亨积累了惊人的艺术宝库，同时，自己赚得盘满钵满。

　　例如，雷波诺列夫对莫迪利亚尼的《裸女》感兴趣。布维耶获知纽约对冲基金经理科恩（Steve Cohen）拥有这幅画，但他并没计划卖它。2011年11月，布维耶通过线人了解到，科恩急需资金周转。通过巴黎一经销商的引荐，布维耶成功以9350万元的价格买下《裸女》。然后，以1.18亿的价格卖给雷波诺列夫。

　　布维耶还以1.83亿元的价格将克姆林（Gustav Klimt）的《水蛇II》、达芬奇的《救世主》（1.27亿元）卖给了雷波诺列夫。

　　每当与卖方的交易即将达成，布维耶会和雷波诺列夫商议价格。他通过电子邮件和雷波诺列夫的顾问进行谈判。多年来，这些电子邮件变得越来越频繁。一旦雷波诺列夫同意交易，MEI投资公司就会寄一张发票到雷波诺列夫的家族信托，雷波诺列夫一般很快就会汇款。

　　美国最具影响力的抽象派画家罗斯科（Mark Rothko）的《第6号（紫色、绿色和红色）》举世闻名。几十年来，它一直被法国葡萄酒生产商Moueix家族所有。一天，雷波诺列夫看到了这幅画，告知布维耶，他愿不惜一切代价获取它。为此，布维耶煞费苦心。他通过一名中介，悄悄与葡萄酒家族接触多年，他采购他们的葡萄酒以及小的藏品，希望某天能买到这幅画。

　　2014年初，布维耶得知该家族愿出售该画，便迅速飞往他们位于波尔多的古堡。这幅画于6月抵达日内瓦港。雷波诺列夫欣喜若狂。布维耶以8千万美金的价格买下这幅画，雷波诺列夫出价1.89亿。

　　布维耶精心策划的交易在艺术收藏界闹得沸沸扬扬。雷波诺列夫已然成了众所周知的大买家，尽管他刻意保持低调。至于谁在幕后帮助他，一直是个谜。

　　2014年3月9日，《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行业评论，认为达芬奇《救世主》的私下交易价格可能在7500-8000万美元。虽然只是传闻，但它无意中透露出布维耶的盈利规模：他从这幅画上赚了5千万。

　　2014年11月22日，在雷波诺列夫的生日聚会上，他问布维耶，达芬奇的画是不是买贵了。但他的代理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些。

　　俄罗斯富豪并不笨。在罗斯科作品进入交易尾声时，他只付了布维耶两千万，他借口想卖一部分藏品用于后期的资金周转。

　　这年年末，布维耶还在等他的钱，雷波诺列夫则在加勒比海度假。一天，他和一群人在酒店用餐。海勒（Sandy Heller）也受邀在列，他是纽约一名艺术顾问，他最著名的客户便是科恩。他从未见过雷波诺列夫，但有传言称，《裸女》是被这位富豪买下的。在交谈中，海勒提到这次交易，雷波诺列夫很惊讶能遇到卖方。他问：“你卖了多少钱？”

　　这个问题不同寻常。私下交易受保密协议约束，但海勒似乎被俄罗斯人的不安打动。他向科恩发短信，让他授权告知雷波诺列夫售价。第2天，俄罗斯人知道了实情，并深受打击。他开始怀疑布维耶从每幅画中获得了巨大的利润。2015年1月9日，雷波诺列夫对布维耶提起刑事诉讼，指控他欺诈，额度达10亿美元。

　　此时，布维耶还不为所知。他继续四处奔波，寻找画作。雷波诺列夫开始从新加坡和日内瓦的NLC公司转移藏品。很多人以为这是因为他离婚了。1月21日，布维耶向雷波诺列夫的顾问发送了一封邮件，要求月底前付清罗斯科作品的余款。他采用其惯常的语言警告说：“再不付款，卖家会自杀”。雷波诺列夫将会面安排在1月25日。

　　那天，布维耶乘坐私人飞机从日内瓦飞抵摩纳哥。当他抵达约会地点，8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士围住他，并出示了警察证件，他被戴上了手铐。他才意识到自己因涉嫌欺诈和洗钱被调查。如果罪名坐实，他将面临15年牢狱之灾。

　　几天后，布维耶和雷波诺列夫当面对质，后者认为布维耶是其代理，他付给布维耶中介费。布维耶则表示他从未和雷波诺列夫有过正式雇佣协议，且雷波诺列夫公司80%的账单显示，他是卖家。对于2%的佣金，布维耶的解释是，这是行政开支，包括保险、运输等。最终，布维耶以1100万美元被保释。

　　雷波诺列夫一路穷追猛打。2015年3月12日，他在新加坡起诉布维耶，要求冻结他的资产。法院通过了强制令，并下令布维耶交出罗斯科的画。一个月后，香港、巴黎的指控也浮出水面。面对一切指控，布维耶矢口否认。为了自证清白，他于去年4月从日内瓦自由港的职位上离职。

　　这场纠纷掀开了艺术世界不透明交易的盖头。彭博商业新闻报道，私下交易一直是藏家们最追捧的交易方式，它避免了公开竞价，但这种交易往往要通过多个代理层层转手，买家经常不知道卖家的身份。

　　在这个战场，亿万富翁们经常通过境外公司互相竞价，而不知对方是谁。艺术品的价格一般难以捉摸，大部分取决于买家愿意出价多少。

　　纽约大学经济学家、艺术收藏家罗比尼（Nouriel Roubini）表示，艺术市场很容易出现洗钱、操纵价格和恶性竞争等严重扭曲的行为。艺术市场的价格不透明导致内幕信息横行，使掌控消息的人大发横财。

　　布维耶便是这样的人。对于布维耶经销商的身份，即使在他的家乡日内瓦，也鲜有人知。一个托运人表示，他被布维耶的行为惊呆了。多年来，托运人在艺术世界安分守己。但他知道，布维耶们的算计不可避免：在一个以内幕消息为驱动的市场，掌控消息的人就是王。

　　布维耶坚称他从未窃取物流机密购买和出售艺术品。他卖给雷波诺列夫的35幅作品，没有一幅是存在NLC的。“我有信息，不是因为我是托运人，而是因为我聪明。”去年8月，新加坡和香港法院解冻了他的资产，摩纳哥的官司还在继续。也许，他能逃过法律的制裁，但他的好名声似乎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