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吴湖帆：号称“一只眼” 常为藏品纠错

　　在二十世纪众多著名收藏家中，吴湖帆以鉴赏之精闻名遐迩，有“一只眼”的美称，是睥睨一时的权威。吴湖帆十分喜爱为书画题记、题诗，而且常常题在比较显眼的位置，例如裱边、诗塘甚至是画心。可以说，吴湖帆是近现代书画史上题跋最多的人。
　　酷爱纠错 铁面无私
　　吴湖帆的书画题跋，绝非泛泛而论，或随意为之，精于考证，善于纠错，是吴湖帆书画品题的一个显著的特点。
　　传说点燃犀牛的角可以照见怪物，后以明察事务为“然犀”。吴湖帆在1937年4月5日的日记中写道:“余拟撰《然犀录》，专以发揭前人著名伪迹为旨，以后人不致盲从为本。虽听见有限，终比不说为妙。深知必有人反对，但尽我良心为标准，决非妄攻人短也”。他认为纠错、讲真话，涉及到了做人的道德和良心，并多次对品赏中发现的各种错误严加疏正。
　　在《画禅室小景图》册（上海博物馆藏）第一开，董其昌题跋了一段《减字木兰花》词，其中“云淡秋高秋夜月”一句，明显不合原文。吴湖帆在裱边题：“‘云淡秋高’之‘秋’字，应‘天’字之误。原填注于旁，不知何时为伧父贴金涂去，恶极”（图一）。原来，董其昌误将此段题跋上的“天”字写为“秋”，但加了小注予以更正。后来有好事者把这个小注涂掉了，吴湖帆对其严词批判，认为这个人十分可恶。
　　元代张观、沈铉、刘堪、赵衷、吴瓘五家《集绘山水》卷（现藏故宫博物院），根据吴湖帆考证，他对此前著录中的题名错、作者错等一一纠正，在题跋中，吴氏措辞严厉，甚至用到了“不可名状”、“尤可笑”等语，可见对这种低级错误的愤慨。
　　中国人喜欢“为尊者讳”，遇到长辈的错误，常常是避而不谈，或含糊其词。可吴湖帆不仅纠正古人的错，也纠正父亲的错。金俊明《群芳合璧图》册是吴湖帆祖父吴大澂所收，第六开为张适补画梅花。册后有吴湖帆父亲吴讷士考订张适生平，认为张适是嘉兴道士张适，而实际上画史中张适有二，本册中画梅花的是吴人张适。吴湖帆根据记载，纠正了其父的错误（图二）。
　　吴湖帆还勇于纠正自己的错。如姜实节《山水并诗》册（现藏上海博物馆），在看到此册之前，吴氏已经收藏了一本同名之作。看到此册后，他公然承认自己二十年前所收的是摹本，并题在第一开上（图三）。可见，吴湖帆对自己的鉴定错误也毫不隐瞒，开诚布公。
　　吴湖帆善于纠错与他丰富的藏品和观看经验和深厚的文献、诗文功底有着紧密的关联。
　　学养深厚 博览群画
　　吴湖帆自身有着丰富的收藏，他的藏品来源大致有四：一，祖父吴大澂遗留。吴大澂官位显赫，而且精通金石、书画以及文物收藏等，为一代金石大家，并留下了宏富的学术著作。他所藏字画多归吴湖帆。第二个来源是外祖父沈树镛所赠。沈树镛也是清代江南著名的收藏家，收藏金石、碑帖、书画甚丰，而且著述也十分宏富。为了纪念外祖父，吴氏特意建立“宝董室”；三是夫人潘静淑嫁资。潘静淑为清代大学士潘世恩的曾孙女、工部尚书潘曾绶的孙女、三品刑部云南司郎中潘祖年的女儿。祖上历代喜收藏，潘静淑过门时曾以部分藏品为嫁资；四为购买及交换。吴湖帆自1924年到上海后非常注意收揽文物，特别是字画。
　　吴湖帆的收藏趣味较为宽泛。他推崇绘画史上的“正统派”，精品颇多。而对于扬州画派、海派画家的作品也有涉猎，甚至收有同辈画家的作品。其藏品中不仅有书画史上名家，也有不少“小名头”的作品。他的藏品中不仅有宋代画家、元代四家、明代四家、董其昌、徐渭、王鉴、王翚的名作，也有石涛、金农、华岩、罗聘的作品，还有陈辑、朱令和、金造士等声名不显的画家。因此，他的藏品不仅多，而且比较全面，自成体系。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随着清宫珍藏文物的散佚，各种展览的兴起，为时人提供了观赏书画的机会。陆俨少先生青年时在南京看了故宫收藏的古代书画展，自谓“贫儿暴富”。而参与许多重要展览筹备、审查的吴湖帆，更是进一步丰富了品赏书画的经验。1934年在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开展之前，应故宫邀请吴氏参加了故宫书画鉴定。这次展览规模空前，仅吴湖帆初次审查记录即有一百五十五件。吴湖帆在手稿中写道: “右计唐六，五代十一，宋六十七，元四十五，明十九，共一百四十八件，尚有未寓目者及书件俱不在内。凡宋元书颇有真迹而非铭、铭有特殊佳妙，亦不选录人卷。明代画真迹更不胜枚举，非铭心绝品不录”。此次审查，估计吴氏观赏的书画精品就达数百件之多。
　　吴湖帆少年时在苏州名校“草桥学舍”求学，当时名师俊才汇聚，为其国学功底的养成打下坚实的基础。吴湖帆以词闻名于时，他的学词，可追溯到他求学期间，后来他问词于当时名家吴梅和冒广生。吴湖帆于1954年将近三十年所写词作结集出版，显示了他高深的词学造诣。从他的日记来看，理书与校书也是他的日常功课之一，他经常把卷细读各类文献、古籍，不断地丰富学养。
　　在吴湖帆的日记中，他批评曰：“观安(岐)之所藏，未尝有只字，安之无文可知，较项子京亦不可同语，况若文、若董哉。噫，今日收藏者恐并安之不若也多矣，此亦书画之一厄也”。吴湖帆认为，收藏者没有知识，不会题跋，才是书画的灾难。由此观之，我们就会理解吴氏书画题跋如此“高调”的原因，他要显示收藏者的“文”——有修养、有文化，有见解。
　　尽管吴湖帆声称自己要成为“作家派”的画家，但他首先还是一个文士，是一个对诗书画印，对古籍、文献、金石皆有非同一般修养的学者，平心而论，吴氏诗、书、画、学问，分而评之皆为上品，且又互为因果；以古典文人审美观来看，四科高度统一，合而视之，可称超绝。正如郎绍君先生所说:“吴湖帆擅诗词，精鉴赏，富收藏，喜以题跋方式辨识真伪，考证画史，评论历代书画。其全面的知识素养，高超的鉴定能力，深厚的传统功力，在画界是首屈一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