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让阅读的方式改变了,或者说正在改变,所以书的功能在改变,书过去的阅读功能消失了。但是人类与书这么长时间的情感和关系,一下离不开它。再一个就是太多的数字阅读,人类更需要补充触觉的、直接的、质感的,有创意或者说有趣的东西,所以书的功能正在转换成艺术品。”(图:柯巴齐奥 《草原上的日出》 检查图片)
徐冰和他的团队为他策展的《钻石之叶》全球艺术家手制书展设计了一批玻璃展柜——支撑的玻璃板以恰当的角度斜斜地托起手制书,柜底是一面镜子,让观众可以从另一边通过反射看清书的封面。在一些重要的展品边上,还配置一个逐张翻阅书页的视频。“这是为了让观众更多地了解书的内容,”徐冰如此解释,但依旧不尽理想,“始终没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法,书确实是要在翻动中去感受、体会,可是作为艺术作品,又很难让每一个观众都去翻动。”
徐冰将“艺术家手制书”(Artist’s Book)定义为“艺术家通过对‘图书空间’的巧思,将文字阅读与视觉欣赏以及材料触感,自由转换并融为一体的艺术”。三年前,他策展首届“钻石之叶:百年全球艺术家手制书”展,并在序言中对“艺术家手制书”的特性加以描绘:“艺术家亲手排字、绘制、印刷直到装订、将文字、诗情、画意、纸张、手感、墨色的品质玩到淋漓尽致。这种艺术抓住人类自有读物以来就再也挥之不去地对翻阅、印痕、书香的癖好,将书页翻动的空间营造得精彩诱人。”他之所以在中国介绍和研究艺术家手制书,原因是他的思考与疑惑,“这种艺术在一个具有悠久制书文化的国度,又是一种怎样的特殊语境和可能。中国艺术家在其中的创造机遇和空间是什么?”他当时预测,数码阅读正快速取代纸媒阅读,“读者”转型的时代,纸媒书籍有可能被最终化为“艺术”或“文化代表物”。
三年后,《钻石之叶》到了第二届,无疑是一种延续,徐冰在本届展览序言写道,他策展首届展览时种种意图的结果,以及首届展览的意义和作用,都反映在本届展览中。而就观众的感受而言,最显著的一点,就是本届中国艺术家作品的增多,从首届不到十件作品增加到了三十余件,占了所有作品的30%。这些作品来自网络征集,由徐冰从百余件征集作品中挑选出。此外,主体展的国外艺术家部分,主要来自伦敦艺术大学切尔西艺术学院图书馆收藏,其中有达利、 布鲁斯·瑙曼等艺术大师的手制书。主体展之外另有三个小型的副展览:“诺贝尔文学奖著作手工书设计”展、“会动的书”“小型“立体书”展和“艺术家的旅程”展(这三个部分并非是艺术家手制书,而是艺术家对旅行态度的书,从另一个渠道反映艺术家与书的关联)。
从徐冰的艺术创作脉络来看,他与“艺术家手制书”的关系是显而易见的。1987 年时,他花费了四年时间,创作了《天书》,以四千多个“伪汉字”写就,以采用活字印刷的方式按宋版书制作成册的“书”,用徐冰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一本在吸引你阅读的同时又拒绝你进入的书。”而后,徐冰拓印过长城,创造过英语方块字书法,也做过许多与“书”相关的作品。“我对书有兴趣,这在我个人作品上也会展现出来,所以我就有兴趣关注艺术家手制书作品,我有兴趣研究、整理,把这些东西告诉其他的艺术家,就这样才有了这个展览。”
B=《外滩画报》
X=徐冰
B:“艺术家手制书”的概念,是何时形成的?
X:书籍最早都是手工制作的,但那个时候人类没有“艺术家手制书”的概念,“艺术家手制书”的概念差不多是上个世纪 80 年代在西方出现的。“艺术家手制书”其实特别综合,涉及到手工艺、设计、出版、阅读,又是艺术家和作家的合作,它非常综合,而且材料也非常综合。所以人类一直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事,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是太容易搞清楚它到底是书,还是别的什么呢。
B:你是何时接触 “艺术家手制书”的?
X:90 年,我去美国,看过一个比较大的“艺术家手制书”展览,我真的很喜欢,每一本书对我都那么有启发。我当时就想,其实应该把这种艺术形式介绍到中国来。但当时我并没有这么多的资源,而且这种展览其实在西方也很少。像我们这次办的这么大规模的手制书展览,在国际上差不多算是最大规模的。
B:你的《天书》算是“艺术家手制书”吗?
X:《天书》当然算,我做《天书》的时候,其实我不知道有“艺术家手制书”。其实很多艺术家都做过艺术家手制书,几乎所有西方的大艺术家都参与过。我做过很多作品跟书有关系,我的书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它看起来和一般的书没什么太大区别,有点像正常的书,但实质和书的概念是有出入的或是相违背的。比如《天书》我们不能说它是书,它吸引你阅读,但它又拒绝你阅读。它不给你任何阅读的信息。又让你认为这是一本非常重要的书,因为制作得非常精美、庄重。
B:你为何对“书”感兴趣?
X:我曾写过一些文字,谈到我和书的关系,或者应该这样说,“我为什么会对文字这一类东西特别感兴趣”。其实是和中国特殊的书写方式有关系的。因为我们的文字方式很特殊,它也影响了中国人的性格和思维方式。
B:你做《天书》的种种思考和现在所思考的,应该也有很大的变化?
X:会有变化,这个变化是认识上不断的校正、深入、校对的过程。随着实践和时代的变化,不断地在校对。但是最核心的东西其实没变,最核心的东西其实就是艺术源于生活这么一个简单的、被说腻了的道理,真是这样的。
B:艺术源于生活,是否也就解释了你对于文字、印刷、书等等的兴趣,实则是因为这些和你的生活、经历特别接近?
X:那是的。《天书》这个作品实际上是与中国特殊时期的文化语境有关系的。如果没有那个语境,我不会想到去做《天书》。当时是“中国文化热”嘛,参与进去以后,就会发现这里有问题,或者会觉得丢失了很多东西,所以才会对这些东西有更多的思考。
比如版画这个背景,我在研究生期间对版画的探索——什么是版画?为什么有版画这个画种存在?有油画、国画,为什么要有版画?它的特殊的美感和魅力是什么呢?我研究生做的课题就是这个。我发现版画最重要的是两个特点:一个是“复数性”,它是可以不断印刷的,这个就是它特殊的力量。简单地说,比如《人民日报》很有力量就是因为它是不断印刷的,可以成千上万地发到中国的各个角落,它就有力量。另一个是“规定性印痕”,它的印痕是规定的,国画、油画的痕迹是移动的,是唯一的、古典的,与版画相比,油画和国画是古典的画种;而版画与当代文化、当代文明的趋向有一种内在的衔接。后来我发现,所有人类最前沿的领域,无论是文化、广告、商业、时尚、生物等等,都是具有复数性的。复数性是当代文明和古代文明的核心区别。探讨版画的特殊性就到了这个认识程度——其实是在认识“文明”这件事。《天书》为什么有效,其实是它发挥了版画的艺术力度,这些字都是不认识的字,但我可以用印刷的方法,给这些不认识的“伪汉字”,通过不断地印刷最后充满了整个空间。它们不断的出现,最后让观者的思维产生错位——开始时都觉得这个字是好看的,但是这个不认识,那个也不认识,到处都是不认识的,思维就开始对自己有怀疑了,或是思维就开始倒错了,这就是版画和它的关系。
B:你在展览的前言里写,数码阅读正快速取代纸媒阅读,“读者”转型的时代,纸媒书籍有可能被最终化为“艺术”或“文化代表物”,这如何理解?
X:数字让阅读的方式改变了,或者说正在改变,所以书的功能在改变,书过去的阅读功能消失了。但是人类与书这么长时间的情感和关系,一下离不开它。再一个就是太多的数字阅读,人类更需要补充触觉的、直接的、质感的,有创意或者说有趣的东西,所以书的功能正在转换成艺术品。
B:你在 2012 年时策展了第一届“钻石之页”全球艺术家手制书展,现在是第二届,这系列展览的策展与你艺术创作的脉络的关系是什么?
X:这个脉络的关系当然有。比如我对书有兴趣,在我个人的作品上也会展现出来,所以我就有兴趣关注这些作品,我有兴趣研究、整理,并把这些作品告诉其他的艺术家,就这样所以才有了这个展览。
B:所以只是“兴趣”,而不是你艺术创作中某条分支?
X:不是。像策划这个展览,其实是需要很多精力。做的过程和最后展示出来的效果,我觉得真正有价值的地方,在于它帮助人们反省了当代文明的特性和趋向。这些思考就是艺术的思考,作为艺术家个人创作是需要思考的事情。
B:你有一件“立体书”的作品也出现在这次展览中?
X:这是刚刚做完的,为了这个展做的。“立体书”是很有意思的。因为以前给我女儿买过一些。那时候我就接触过一些立体书,有些真的做得让人惊叹。但是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有意思,这次我特意在展览中做了一个小型副展“立体书”。因为我后来发现立体书会越来越有价值——它的创作形式可以反映人类原始手工制艺的创作价值。它真的可以在翻动的有限空间中,把有限的
空间拉得很开阔,而且很有意思,它里头充满了智慧和巧思。我就尝试了立体书的创作,真的很有意思,它里头可以有无限的机关和惊喜。
B:对于制作这件作品,你有没有寻找过一些参考?
X:那当然有,我们收集了很多手制书的资料,做了很多研究。当然立体书确实也是西方的一种发明。中国前一段时间有个别的出版社出过。但是中国以前少有立体书的概念。中国有剪纸文化,中国人的纸文化是非常特殊的,中国有很多东西都是由纸代替的,包括红白喜事等等,包括用纸代替很多很多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们可使用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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