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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渠宝笈》总编乾隆爷:破坏王还是鉴赏家

中艺网 发布时间: 2015-10-20



  “《石渠宝笈》特展”观者如堵,排队数小时只能在藏品前瞄一眼。对《石渠宝笈》和乾隆,不仅坊间众说纷纭,专业人士的看法也大相径庭。

  点赞者言—乾隆才是故宫博物院的创办院长,将来会有“乾隆学”。

  本文选自《289艺术风尚》2015年9&10月合刊,未经授权,谢绝转载。

  乾隆元年十二月十五日(1736年),为庆祝登基,乾隆决定仿绘一幅古画,选中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这件他还是宝亲王时就念念不忘,孜孜以求,却始终无缘得见的传世珍宝。乾隆下令宫廷画师陈枚等人,参照历代仿作绘制了大清版《清明上河图》(即清院本《清明上河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借《清明上河图》之名,反映他心目中富足、兴旺的理想社会。”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余辉对Art289记者说。终其一生,乾隆都在命令臣子四处寻访这件遗失的名作,直到他驾崩后的1799年底,嘉庆帝查抄原湖广总督毕沅家,得其秘藏张择端本《清明上河图》,至此《清明上河图》原作终得入藏清宫,著录于《石渠宝笈三编》。

  乾隆辞世后二百多年,《清明上河图》成为亿万国人追逐的对象,“故宫跑”成为时下最火的话题——午门千米冲刺,武英殿前的长龙,展前人山人海,被保安催着随人流匆匆而过,看《清明上河图》犹如一场战斗。一入宫门人似海,汹涌的人流在文雅的展览面前,斯文尽扫。某拍卖大佬抱怨,即便在“特展”闭馆日,面对的仍旧是无边人潮。“怀着上朝的心进宫,带着上坟的心出宫”,“无力吐槽”已成为多少大费周章“进宫者”最深切的体会。“《石渠宝笈》特展”也因此被称为一场“到此一游”的国宝盛宴。

  是什么让“《石渠宝笈》特展”如此受追捧?《石渠宝笈》这一传世巨著与其“总编”乾隆又有怎样的关系?这一鸿篇巨制的编撰背后初衷何在?反映了乾隆怎样的鉴藏深度和品位?

  “《石渠宝笈》特展”被认为是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系列展览中最令人期待的展览,故宫拿出了“压箱底”的历代书画精品。武英殿、延禧宫两个展场两期一共展出书画藏品283件。除了全民慕名往观的《清明上河图》外,还包括隋展子虔《游春图》、唐韩滉《五牛图》、东晋王珣《伯远帖》、东晋顾恺之《列女图》(宋摹本)、唐冯承素摹《兰亭序》、宋赵昌《写生蛱蝶图》、宋徽宗《听琴图》等书画精品。

  故宫博物院书画部主任曾君介绍,此次“《石渠宝笈》特展”中,武英殿东配殿专门策划了“考订辩伪”部分,将真迹与伪作并置,通过已有的研究成果,弄清《石渠宝笈》著录中误讹产生的原因,纠正著录之误,“给乾隆揭短儿”。

  “《石渠宝笈》虽为皇家收藏,却也不乏伪作和仿作。‘考订辩伪’单元主要采用前辈比较成熟的研究成果,即通过真作与仿作对比,明辨是非,说明这些作品的时代和作者归属。”

  在“考订辩伪”部分中,不乏乾隆当时珍视的作品,如乾隆珍赏的明代王宠《临帖册》,后经专家认定为仿作。又如倪瓒《狮子林图》,著录于《石渠宝笈》卷五,画面钤有明项元汴、董其昌,清孙承泽及清帝乾隆、嘉庆、宣统等人藏印数十方,乾隆生前对该作珍爱有加,命内廷重新装裱,收入《石渠宝笈》初编,亲自题签书写引首,在画面上反复题跋六则。在乾隆二十七年南巡至苏州狮子林时,特命邮寄此卷至吴地,临摹并题诗一首留于吴中。著名鉴定家徐邦达对该画作研究后,指出该作“诸印亦伪”,最终的结论是“应为旧摹本无疑”。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文金祥也认为该作“为明人的仿摹之作无疑”,是“明显的赝品”。

  同为《石渠宝笈》著录的倪瓒作品,现藏故宫的《古木竹石图》曾被元末明初大藏家张简、清藏家梁清标等递藏。徐邦达在其《改订历代流传绘画编年表》一书中,也认为“目鉴该作为真”。然而,故宫博物院书画研究院院长肖燕翼通过对画面风格、印章、题跋的仔细对照研究,认为倪瓒这件作品当属赝品。

  上海博物馆藏倪瓒《汀树遥岑图》曾被吴湖帆收藏,在其《丑簃日记》“一九三七年”条中,记载该作“装裱后觉得精神焕发”,“此图堪称云林甲等,非等闲之笔可拟也”。然而,肖燕翼通过《石渠宝笈》的用印规范,将盖在画面的“石渠八玺”与同出自于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所藏《石渠宝笈》著录书画中的印章对照,认为画面印章多为“伪印”。而在1980年代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所编《中国古代书画目录》第二册中,徐邦达对该作的鉴定意见为“茅亭、细竹为后人添入”。肖燕翼表示:“或者先生已识其伪,只是点到而已,不再明说了。”

  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院长尹吉男调侃,肖燕翼给乾隆以来的宫廷绘画鉴定家“补了两枪”。通过研究,不仅找到了故宫博物院中收藏的倪瓒赝品,“自清门户”,同时还找出上海博物馆收藏的《石渠宝笈》中的赝品,帮上博“清理门户”。

  台北故宫博物院助理研究员陈韵如通过《石渠宝笈》所见宋徽宗形象,分析清高宗乾隆对他的态度和立场。据她介绍,《石渠宝笈》各编记载的宋徽宗作品粗略统计有七十余件,“基本收入了目前所有存世的徽宗画作”。而归入宋徽宗名下、现仍存世的作品有三十余件,台北故宫就有近二十五件,若从实际作品风格加以判断的话,综合前人研究成果,“可能仅有5件作品较常被视为有据之作”。

  通过为数不少的个案分析,肖燕翼表示,《石渠宝笈》著录、藏印,往往随着皇帝的喜好,颇多随意性,“被著录、钤加御玺的书画,不乏赝品充斥其中”。清末民初,随着内府书画的流出,仿制内府藏书画的现象随之产生,因此真伪掺杂,情况更为复杂。迄今为止,各种研究考证出的《石渠宝笈》著录,从唐至清历代赝品就有数百件,其中既有清初四王的模仿之作,也有明末的“苏州片”,更不乏当代作伪的古代巨迹。

  关于乾隆被坑的故事,传闻最多的就是高士奇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收藏中的精品留在家中,另立秘册,将伪劣、价廉之品进呈给乾隆,其中一些也入了《石渠宝笈》著录。收藏家石建邦告诉Art289记者,图书馆专家钱存训曾收藏一册高士奇精写本《江村书画目》,明确标明了“进上”和“呈上”这样的字,而这些作品大多是售价几两银子的赝品,比如,在标注“进献”的“钱选《竹林七贤》”条下,就注了“不真,二两”。这样的一些实例,也形成学界部分研究者的共同观点——《石渠宝笈》中著录书画不乏历代伪作仿作,乾隆并非造诣精深的藏家。

  曾君为Art289记者详细分析了《石渠宝笈》著录伪作的来源:其一,源自之前的藏家。乾隆一般延续前人鉴定结论,可能就延续了此前的误订,比如《狮子林图》,明末清初就经过藏家孙承泽、高士奇递藏,后入清内府。实际上,早在明末清初,《狮子林图》至少就有4 个版本,当时有言“家家有云林,真者百无一”;第二,乾隆并不是每件作品都过目,主要还是《石渠宝笈》的编撰团队负责辨别真伪,他们的把关很重要;第三,《石渠宝笈三编》是嘉庆朝编撰的,出现伪作与乾隆关系不大。“‘石渠三编’总计一万多件作品,出现误判、误订的情况也很正常,不能将所有误订、看走眼的情况都算在乾隆头上。”其实,乾隆下旨编撰《石渠宝笈》时,就已经意识到“籍轴既繁,不无真赝”。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杨丹霞在其讲座中明确指出,在“石渠三编”中,“续编”的整体质量最高。

  陈韵如在研究中留意到,乾隆曾说,“不必留意于款识真伪间”。一般而言,收藏首重真伪,乾隆这样的态度让人疑惑。陈韵如指出,乾隆认为画作真伪判定并非鉴藏首要条件,他更关注“寓意而正”,这一态度是了解《石渠宝笈》著录画作真伪的重要背景。

  曾君强调,古人与今人对于书画作品的真伪观念差别巨大。我们需要明白的是,古人临摹古书画的主要目的在于保存旧迹,并非出于经济利益,有意混淆真假。“整体赝品的比例没有现在有的研究者说的那么大,绝大部分还是相当可靠的,不能因为《富春山居图》这样的特例,就说《石渠宝笈》的作品都不可靠,这样的故事太有名,对乾隆误判有些放大。”

  据故宫博物院官方统计数据显示:故宫所藏石渠著录,包括书法228件,绘画1001件,共计1229件,其中宫内旧藏899件,新中国成立以后回归,也就是所谓的“二进宫”、“三进宫”的藏品330件。曾君认为,以故宫目前所藏一千多件作品的真伪情况,来推断共有一万多件著录作品的《石渠宝笈》的真伪比例,“样本数量不够,不能以此确定真赝的比例”。“即使是故宫现在所藏的一千多件作品,也没有准确的真伪统计,但赝品的数量其实不是特别大。”

  青海美术馆副馆长曹星原充分肯定《石渠宝笈》,她表示:“相比整个收藏的巨大数量,赝品的出现也是在所难免,总体而言,这部鸿篇巨制的准确性相当惊人。”

  乾隆25岁登基,在位六十载,对艺术鉴赏和文物考订怀有高度兴趣,时常在藏品上题诗作画,通过这些御制诗画,不仅能了解乾隆的艺术赏鉴,也可窥见其艺术品位。

  然而,他也因为这一嗜好被后世称为“破坏大王”。对于以儒雅风流、热爱收藏著称于世的乾隆爷的品味,“不敢恭维者”大有人在,调侃、嘲讽乾隆艺术趣味甚至成为某些人的一大乐趣。“《石渠宝笈》特展”参观者中,不乏拿宋徽宗与清高宗一较高下的:同为艺术皇帝,宋徽宗被后人评为“诗书画”三绝,不仅工丹青,更以其独具风格的“瘦金体”书法彪炳艺术史;而乾隆帝是装斯文,只会放“弹幕”(在各种名迹上题记),“毁画不倦”。

  收藏家石建邦对乾隆收藏翻老账,大肆调侃,炮轰乾隆皇帝的艺术品位,其文在网络上流传甚广,深得网民之心。“自诩风雅”,“狗画圈圈般的‘御题’字样,无孔不入”,《石渠宝笈》“实在也是一本好大喜功、真伪参半的烂书”。进而说到乾隆的书画收藏,“这位破坏狂的行径更是令人发指”,“书画珍品只要到了乾隆手里,少不了如狼似虎般糟蹋玷污”。石建邦认为“清一代美学倒退,即使工艺品也是媚俗繁琐,缺乏内涵”,“拥有最高权力的暴发户”摧残了文化。

  乾隆随意题跋、钤印,累累的印章和题诗将画面塞得密不透风,破坏了画面的留白和空间感,已成为他在书画鉴藏上最受诟病的软肋,后世调侃其在传世珍品上“佛头着粪”,是传世名画上的“牛皮癣大王”。台湾收藏家曹兴诚发牢骚:“乾隆老儿霸道得很,古玩字画无所不玩,最可恨的就是在画上加盖他的印章,任意制造牛皮癣。”石建邦直言:“那死蛇挂树、蚯蚓走泥般的烂字,题满画幅,将一件画作弄得牛皮癣般伤痕累累,不仅割裂整体构图,对观赏者也是一种强奸。”

  这方面流传最广的段子当属乾隆“打眼”的黄公望《富春山居图》。被乾隆视为真迹的“子明卷”,上面御题、御跋、御记、御识多达55处,实在无从下笔了,才恋恋不舍题上“以后展玩亦不复题识矣”,至此画卷已被他的题跋和印章弄得“满目疮痍,体无完肤”。而被错认为赝品、打入冷宫的“无用师卷”却因祸得福,画面得以保全。

  此外,被乾隆珍视的“三希堂”珍品之一的《快雪时晴帖》,乾隆在不大的画面上题记七十多处,加上印章,可谓触目惊心。后代研究统计,乾隆用于书画钤印的印章竟有一千八百多方。

  乾隆通过《石渠宝笈》对历代收藏书画进行大规模整理的同时,还对艺术品做出重新解读和品评。《石渠宝笈》初编将编入作品分为“上等、次等”,依据标准为“的系真迹而笔墨至佳者,列为上等;若虽系真迹,而神韵稍逊,及笔墨颇佳而未能确辨真赝者,列为次等”。而在现今存世古书画中,也出现“神、妙、能、逸”的乾隆题字或“古、清、雅、高、俊”等评判字眼。

  然而,在该书的编撰中,却出现了优劣不分的著录情况,后世研究者发现,《石渠宝笈》初编中被列为“上等”的柳公权行书《兰亭诗》(北京故宫博物院)及五代杨凝式行楷书《韭花帖》(无锡市博物馆)其实均为赝品。

  台湾东吴大学讲师卢素芬以《石渠宝笈》为研究对象,古今对照,分析乾隆的品鉴趣味与今世品评的差距。据她介绍,台北故宫藏品中,有17件曾被《石渠宝笈》列为“次等”的作品,后经专家逐年分批审定,今已跃升为“国宝级文物”,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大名鼎鼎的范宽《溪山行旅图》,在《石渠宝笈》中位居最次的“地字号”,现被评为台北故宫“镇院之宝”。

  后世多有研究者表明,乾隆的审美品位竭力“模仿”中原传统士人的审美趣味,比如董其昌。乾隆对于倪云林画作的追捧,与董其昌一脉相承,不仅收藏大量倪瓒画作,还取其斋号修建清閟阁,珍藏其画作。北京画院研究员赵琰哲发现,《石渠宝笈》著录的倪瓒画作达73件,位居“元四家”藏品数量之首。清初私人藏家手上的倪瓒画作大部分都辗转流入内府,形成倪瓒作品“集大成”的局面。《石渠宝笈》初编著录的倪瓒画作共计42件,其中只有两件被列为“次等”,其余40幅均为“上等”,足见乾隆对倪瓒画作的热爱。

  故宫博物院书画部副研究馆员张震表示,乾隆在题诗和题跋中对赵孟頫、钱选、倪瓒、王蒙等大加赞赏,尤其喜欢倪瓒的作品,倪瓒的很多作品被定为“逸品”、“神品”、“妙品”,甚至被推为“神品第一”、“逸品上上”,他的欣赏趣味与董其昌有近似之处,但比后者趣味要广泛得多。“乾隆不仅对以董其昌为代表的文士在鉴藏方面进行积极的模仿,而他一直试图超越的也是其模仿的‘偶像’”,总体而言,“乾隆欣赏绘画的趣味十分宽泛而包容”。张震总结,影响乾隆审美的主要原因有几条:重视画家的人品;重视绘画者的文艺修养;重视不求形似的“气韵”和学问与士气兼备;此外还重视以书入画。

  陈韵如认为,《石渠宝笈》“不仅仅是清册账目,一方面能显示清内府整理所藏书画的架构概念,另一方面也包含复杂又大量的鉴藏意见”。他从《石渠宝笈》中乾隆对宋徽宗的点评入手研究,从所见的资料来看,对于宋徽宗的艺术成就,《石渠宝笈》并没有太过负面的批评。比如,在被定为宋徽宗所作的《鸲鹆图》上,乾隆御笔写上了“活泼泼地”4个字,给宋徽宗的画作“手动点赞”,更盛赞另一件徽宗作品《雪江归棹图》,“足为《石渠宝笈》中宋人画卷之冠”。

  陈韵如相信,“清高宗虽于前人画史意见取得参考,却在此过程中发展出他独特的画史意见”,“这一方面来自于他所依据的文献,但更关键的在于他拥有的收藏实物,因此能在文字之外,与作品风格直接对比。”比如在《柳鸦芦雁卷》上,他就反对董其昌看伪的鉴定意见,称赞宋徽宗“绘事本精”。

  曾君表示,乾隆立足点更高,他的鉴赏眼光比一般藏家更为包容,考虑得更多,从不同角度出发,兼收并蓄,接纳不同种类、风格的艺术品。不能拿一般藏家的标准和乾隆比较,他不仅在绘画,在瓷器、玉器等方面的制作,也都有具体的指示,鉴藏范围非常广,能力非常高,他考虑鉴藏标准时,有政治、文化方面的考量,是超乎所有藏家的。

  那么,乾隆苦心孤诣编撰《石渠宝笈》原因何在?

  在《石渠宝笈》初编的编撰上谕中,乾隆写道:“朕于清讌之余,偶一披阅,悦心研虑,左图右史,古人岂其远哉!”乍看起来,乾隆编撰《石渠宝笈》的初衷颇具天子的“任性”,只是为个人的精神愉悦。果真如此吗?

  曹星原提出颇为激进的观点。1743年,距清兵入关正好100年,《石渠宝笈》编撰时间是多事的乾隆九年(1744年),不仅饥馑和灾荒事态紧迫,而且儒生杭世骏的奏章又显示出对满清皇帝执政能力的质疑,“乾隆皇帝诏令编撰《石渠宝笈》,并制定一切以宫廷标准作为权威象征的编撰法则”。这部权威性鉴藏法则编撰完成时,乾隆皇帝在鉴藏领域也成为权威,“这部书的编撰象征着皇权的集中,所有的私人收藏犹如海纳百川般最后都汇入帝王家”。

  石建邦则认为,乾隆的艺术鉴赏行为,正好折射出其内心深处的文化自卑。他表示,清政府对文化实行“大清洗”,文化专制很厉害,包括文字狱,雍正时期文字狱三十多起,乾隆朝文字狱一百多件,“清代对传统文化是毁灭性的打击,乾隆自我感觉是盛世,典型‘自恋狂’,感觉自己是最伟大、最清明的君王”,“通过这种角度,来打扮自己,很多都是粉饰太平的文化工程,《石渠宝笈》也是如此,是作为‘国家工程’来做,有很多漏洞。”

  赵琰哲认为,作为满族皇帝,乾隆对倪瓒的偏爱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其汉文化修养,也是主动向汉族文人审美趣味靠近的一种方式。台北故宫一套《历代画幅集册》中,藏有一张宋代人物画,画面中,一位儒生坐在榻上,身边童子正在沏茶,榻后立着一面屏风,屏风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正是儒生本人。根据这幅画的布局,乾隆命宫廷画师丁观鹏画了5幅形态和布局一模一样的画作,取名“是一是二图”(今又称《弘历鉴古图》)。画中乾隆身着汉人服饰,坐在榻上赏鉴皇家收藏的各种器物,身后的屏风上,悬挂着一幅与榻上乾隆一样容貌的画像。画面乾隆题字:“是一是二,不即不离。儒可墨可,何虑何思。”从这样的画面也可一窥乾隆的哲学思想和治国理念。

  《石渠宝笈》收录并被列为“上等”的《十八学士图》,乾隆评论“莫若宋徽宗此卷为艺林之最珍”,甚至强调“而予以此卷为最可议”。在陈韵如看来,乾隆所谓的可议,“并不在讨论画作的真伪,在乎的是十八学士事件的政治意涵”。作为君王,一切从政治出发,鉴赏也为政治服务。“图画者,成教化,助人伦,乾隆对于艺术的认识,又回归到传统儒家思想”。

  陈韵如表示,乾隆借对徽宗画艺的评论,“意图凸显自己对内容意义的掌握更胜过宋徽宗”。他曾在宋徽宗《枇杷山鸟图》上题诗,内中两句为:“宣和工位置,何事失东京。”在赞扬徽宗绘画成就的同时,不忘批评徽宗,“议论其失败的帝王身份”。

  尹吉男也表示了他的疑惑,“到底乾隆是希望宋徽宗画得好还是画得不好?如果画得好,他有一位古代对手;画得不好的话,又缺乏对话基础,但他有另一条政治的对话线索”,——所以乾隆才会在徽宗《枇杷山鸟图》上题写“宣和工位置,何事失东京”。

  曾君认为“内圣外王”是分析乾隆艺术鉴赏活动最好的总结和指导思想,一方面是对正统文化的扶持,追求儒家传统,一心要做一个圣明的君王,“内心非常推崇儒家文化,是正统文化的领导者,完全融入到文化里,而不是异族的统治者”。他对《兰亭序》的推崇,对董其昌“画禅室”观念的推崇,对倪瓒等文人画家的推崇,都能表现这一点。

  在市场上,《石渠宝笈》是一剂创造天价的兴奋剂。据中国嘉德古代书画部相关负责人介绍,自公司成立以来,迄今为止,经手的著录于《石渠宝笈》的作品达一百多件,其中多件再次被“收回宫内”。成交作品大多价格不菲,比如2010年11月中国嘉德上拍的董其昌行书叶向高撰《龙神感应记》手卷,以4480 万元成交,此卷2008年11月在中国嘉德估价850万至1000万元,未能拍出。2010年,中国嘉德春拍宋人《瑞应图》手卷著录于《石渠宝笈》续编,最终成交价为5824万元。

  时至今日,但凡在市场出现《石渠宝笈》著录的作品,就连乾隆本人的作品,大多以天价成交。2010年,乾隆1750年作《御笔汉柏图》以8736万元成交。而2014年,他的《白塔山记》以1.16亿元成交,被评为“史上最贵游记”。

  石建邦告诉Art289记者,对乾隆和《石渠宝笈》著录的盲从,导致目前爆发户盲目追逐《石渠宝笈》著录作品。“中国的王权思想根深蒂固,乾隆自认为是开明皇帝,仍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西方现代意识。在欧洲,已经开始人文主义的思想,开始出现近代博物馆,分享皇家收藏,乾隆皇帝仍是将天下收藏视为自己的私人收藏,将其作为个人财富,乱涂乱画乱题跋。”

  时至今日,民众对于乾隆皇帝书画品位的了解,无不来源于各种肥皂剧和坊间传闻、戏说、野史。对乾隆在《石渠宝笈》中的眼光也颇多质疑,而受过去对封建帝王批判态度的影响,甚至没怎么正视过这批深藏宫中的国宝。

  在北京故宫,珍藏了乾隆11岁时临摹颜真卿多宝塔碑帖的一页书法“作业”。书法是他的必修课,每天临摹一页。从年幼开始,乾隆就从研习颜真卿大楷开始,后对王羲之、赵孟頫、董其昌等历代书法名家均有系统临摹,现存乾隆书法作品达万件之多,堪称历代帝王之最。

  美术史论家傅申表示,乾隆一生写了4.2万首诗歌,平均每年创作近七百首,诗的总量与《全唐诗》相等,每12年编制一册“御制诗集”,却被后人说成“打油诗”。“但是他诗才敏捷,出口成章,很多典故连他亲近的大臣都不明白,典故一多,就不容易被了解。”傅申说。

  傅申回忆了多年前的一件事,当时他到香港拜访饶宗颐,正在研究乾隆的傅申甚至不好意思告诉饶宗颐他在研究乾隆作品,“怕他骂”。“还在台北故宫时,受到很多前辈影响,批评乾隆‘字是面条字,诗像打油诗,破坏很多画面’,对他并不尊敬。”饶宗颐告诉傅申:“乾隆深不可测。”

  傅申表示,清代皇家的教育是很齐备的,训练未来的继承人文武双全,乾隆做皇帝前已是青年才俊,不像他父亲和祖父。他相信,现在有了故宫学,对乾隆的研究非常热门,“我越来越佩服他,对他的评价越来越高,可是也恨他,很多时候被他搞得晕头转向,研究不完,他责任是皇帝,鉴藏只是一部分,留下四万多首诗,将来肯定会有‘乾隆学’。”傅申将乾隆比作“故宫博物院奠基人”,“他才是故宫博物院的创办院长,很多画和器物都是他收集来的。”

  曾君表示,在艺术和文化上,乾隆是有大作为的,首先是保护、鉴藏传统绘画,学界共识,清宫文物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堪称北宋后皇家收藏最高峰,“集古今大成”。美学上来说,每个人有差异,艺术不是唯进步论,艺术是不断丰富的,不存在进步或倒退,乾隆时期,宫廷内吸纳西洋画师,与乾隆趣味相杂糅,创造了新的宫廷画风格,“虽然与传统文人画相距甚远,但丰富了中国绘画艺术,使得中国绘画产生了一种新的艺术风格。”

  “乾隆具有深厚的修养,能写能画,从留存至今的画作来看,水平不是特别高,但作为一个有修养、有抱负的君王,对书画有这样的造诣,做了这么多保护方面的工作,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曾君又补充:“他的标准,不能以梁清标、安歧这样专业收藏家的标准来要求,他不是一个职业收藏家和艺术家,他首先是一个君王。”

  乾隆年间张照等人编撰的《石渠宝笈》,被视为当代最主要的书画收藏参考典籍之一,卢素芬表示,后世的订误、辨伪依然不能抹杀《石渠宝笈》的重要性,“其丰富的内容对收藏史、艺术史、宫廷史的研究都很有价值。”她认为,这部成书于18世纪的宏伟巨著,几乎具备了当今博物馆电子数据库的规模,是博物馆学上最重要的里程碑。

  《石渠宝笈》

  清乾隆、嘉庆年间宫廷编纂的大型著录文献。全书分初编、续编和三编,分三次编撰,分别成书于乾隆十年、乾隆五十八年和嘉庆二十一年,历时74年。

  《石渠宝笈》著录清廷内府所藏历代书画藏品,分书画卷、轴、册等共9类,总数255册,收录藏品万件之多,其中晋、唐、宋、元书画2000件,明代书画2000件,被誉为“为2000年的中国宫廷书法绘画收藏画上了一个句号”,成为今天探寻、研究清宫书画旧藏的最重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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