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皿方罍归国始末：流失海外百年 成功洽购

近年来，随着中国的国力强盛，国民文物保护意识的加强，一次次追讨海外流失文物的新闻事件，不断吸引着公众的注意力，也让相关机构和专家不断探索着海外流失文物追讨的途径和方式。今年6月，流落海外近百年的国宝皿方罍终于回到了国内，并与始终珍藏在湖南省博物馆的皿方罍盖合为一体。文物专家介绍，此次湖南省博物馆通过“洽购”的方式，在国际拍卖市场上购回流失海外百年的国宝，不仅对于国内文物保护有着巨大的意义，更是为很多流失海外的珍贵文物回归中国开辟了一条值得探索的道路。那么，皿方罍顺利归国的前因后果是怎样的？这种模式能否被推广？它背后还有哪些亟待解决的技术和法律难题？为此，记者采访了此次洽购事件的亲历者以及相关法律界、收藏界人士。

　　皿方罍，颠沛流离100年

　　皿方罍，全名皿天全方罍，为商代晚期铸造。罍，属于酒器中的用于盛酒器皿一种，皿方罍因器口铭文为“皿天全作父己尊彝”而得名。该器于1922年被发现，器盖于1956年由湖南省博物馆保存至今，器身流至国外。2014年3月19日经多方沟通和协议，皿天全方罍于6月21日回归中国长沙。皿天全方罍原器身通高63.6厘米，器盖通高21.5厘米。该器形体高大、富丽堂皇，是迄今为止出土的方罍中最大、最精美的一件，堪称“方罍之王”。皿天全方罍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状况，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据湖南省博物馆的负责人介绍，很多有据可查的历史文献中均提到过罍，比如在《诗经》的“诗·周南·卷耳”就写到“我姑酌彼金罍”。这里的“金罍”即是青铜罍。罍诞生于商代晚期，流行于西周至春秋中期，绝迹于战国时期。青铜罍在历史上流行时间较短，尤其是方罍更是十分稀少，皿方罍是迄今为止出土的方罍中最大、最精美的一件。

　　那么，作为国宝的皿方罍为何会流落海外呢？该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说，皿方罍在史上有很多的记载资料，皿方罍曾经被汉文帝的爱子梁孝王刘武所收藏，当时被认为价值连城，后来由于历史流转，皿方罍的下落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直到1922年，一场大雨将湖南省桃源县的一处山沟冲垮，埋在泥土中的皿方罍再次露出真容。当时，一位农民将皿方罍从泥土中挖出，有收藏者听到了这个消息，出高价欲购买，该农民拿着皿方罍的盖子去找村子里有学问的人鉴定，文物收藏者怕农民变了主意，于是扔下400银元，抱走了皿方罍的器身。自此，皿方罍开始的器身与器盖分离的岁月。

　　佳士得资料显示，早在1928年，这件方罍器身就被卖给国外的收藏者，而器盖始终留在国内。根据记载，此方罍曾辗转流传于包尔禄、姚叔来、卢芹斋等二十世纪早期知名古董商之手，最后被英国商人、收藏家巴尔购得。二十世纪初期，日本收藏家新田栋一从巴尔的手中购得皿方罍。1994年，新田栋一希望向中国捐建一座博物馆大楼，外加一个西周时期的器皿方盖，来换得皿方罍器盖，使得器身与器盖合一，考虑到皿方罍的重大文物价值，这个方案未获得国家文物局批准。

　　2001年，皿方罍出现在纽约佳士得拍卖行的拍卖大厅内，上海博物馆和一些大型企业参加了拍卖，并希望将该文物购回国内，但由于参与卖家众多，最终皿方罍以924.6万美元的价格，被一位法国收藏家拍得，这一价格也创造了当时亚洲艺术品在国际拍卖市场的最高价格。

　　2014年年初，佳士得拍卖行发布皿方罍拍卖公告，并向全球征寻买家，拍卖时间定位2014年3月20日。作为皿方罍器盖的收藏方，湖南省博物馆在知道这一消息后，决定采用“洽购”的方式，购回皿方罍，使得这一文物回归国内，身盖合一。湖南省博物馆于3月15日，向佳士得拍卖行亚洲区总裁魏蔚女士致函，希望能够以2000万美元的价格进行商购，如果可行，该馆将在第一时间先行付款300万美元，余款将在2个月内付清。

　　经过反复洽谈磋商，佳士得与藏家达成共识，并与湖南省博物馆签订了洽购合约，但具体的洽购价格双方约定将严格保密，至此流落海外百年的皿方罍终于迎来了回家的日子。

　　成功洽购，买卖双方、中介、政府支持缺一不可

　　6月21日，流落海外百年的皿方罍回到了国内，并被存放在湖南省博物馆。该馆举行了盛大的迎接国宝回归仪式。

　　始终参与洽购工作的收藏专家谭国斌认为，私人洽购，是指一种拍卖场外的艺术品销售方式。一般来说，买家可以通过私下协商的方式购买，而无须在场上公开竞价。私人洽购的目标就是将买家和卖家进行匹配，并清楚地知道他们彼此想要什么。这种情况下，拍卖行的职能就像是“中介”，一对一地帮助联系买卖双方并促成议价。

　　谭国斌是皿方罍即将拍卖的消息最早提供者。作为一名收藏家，他在2013年佳士得秋冬拍卖会场上得知皿方罍将于2014年春季拍卖的消息，随后，他联系上湖南省博物馆，希望由博物馆出面，让这一国宝回归国内。“洽购也是一种购买，需要大量的资金，博物馆是非盈利性的机构，不可能出此巨资来购买，所以我当时提出了由博物馆和爱心企业一起出资，让国宝早日回归到祖国的怀抱。”谭国斌说。

　　洽购的过程是很艰难的，从决定洽购的那一刻起，谭国斌就付出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辛苦。“首先要向各方说明洽购的意义，要爱心企业出资，其次还要在拍卖市场上严格保密，防止洽购消息流出，抬高文物价格；再有还要同皿方罍的藏家进行反复沟通，确保藏家能够同意洽购方案。”谭国斌说。

　　湖南省博物馆馆长陈建明说：目前很多国家博物馆的馆藏文物收藏方式无外乎有这样几种，一是由国家调拨，即国家所收藏的文物，按照文物类别、级别以及馆建展陈的需要，进行统一调拨；二是爱心人士捐赠，目前很多社会爱心人士，经常会将自己收藏的文物捐献给国家，还有一些个人或企业会在国际拍卖市场拍得或购得文物，然后再捐赠给国家收藏；三是部分博物馆会根据自己的实力情况，在国际市场上收购文物，然后长期保管。无论采取怎样的方式，都是为了让文物能够回到国家的怀抱，让文物成为国家文化宝藏的重要组成部分。

　　陈建明说，而此次皿方罍是通过文物洽购的方式回归国内的。国内目前很多文物收藏机构，由于资金原因，如果想通过国际拍卖市场的平台来购得文物回国，困难非同小可，但是如果通过洽购的方式，将有重要历史研究价值的文物回归国内，则是非常有意义的尝试。

　　谭国斌认为，文物洽购其实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皿方罍的洽购成功，首先要感谢的是佳士得拍卖行，洽购如果得不到拍卖行的支持，这个行为也不会成立。“大家都知道拍卖行是中介机构，拍品的成交价格直接关系到拍卖行的收入，所以拍卖行是否支持洽购非常关键。”除此之外，还需要政府部门对于洽购行为的认可，博物馆方对于洽购行为的协调，还有爱心企业的积极支持，这几个方面都是缺一不可的。谭国斌说，通过皿方罍的洽购成功，也说明了国内有关部门在文物保护意识不断加强的基础上，也在创新开发多种思路，确保文物能够早日回国，“我们觉得此次洽购是一次成功的例证，也可以开拓公立博物馆的藏品征集思路。”

　　文物回归，需要更多理智的途径

　　皿方罍的洽购成功，的确让很多文物收藏者眼前一亮。近年来，如何让流失海外的文物回归国内，一直是国人关注的热点。此前，从圆明园兽首拍卖开始，很多人就发现，原来流失海外的文物是可以通过国际交易市场回归国内的。而皿方罍的成功洽购是不是可以为未来的文物回归提供一种思路呢？

　　有专家认为，文物洽购重要的环节在于“洽”的过程。由于国际拍卖市场风云变幻而且操作复杂，洽购过程也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如何保证文物洽购成功，是专业人士应该考虑更多的问题。首先要具备专业的历史文物知识，要了解和掌握文物的历史背景、价值以及文物的流失过程，其次要有丰富的商业谈判经验，同时也要了解拍卖市场的走向和动态，再有还要有对市场的准确预判。正如谭国斌所言，“皿方罍洽购的成功，其实也是程序上的成功。”他认为，洽购过程中如何遵循市场保密原则，避免买家借机哄抬价格，如何判断文物的真伪，确保到手的不是赝品，等等，这些都非常重要。

　　“低调，必须保持低调，这不仅是商业操作的技巧，也是确保商业成功的重要因素。”谭国斌说。皿方罍的洽购成功的确给文物归国提供了一种思路，然而是不是每件流失海外的文物都能够采用这种方式呢？对此，谭国斌也表示了相当的谨慎，虽然皿方罍成功洽购，给文物回归提供了一种思路，但这并不表明所有流失海外的文物都可以采用这种方式回归。他承认，由于每个历史时期流落海外的文物都有其不同的历史背景，每位收藏者的情况也有所不同，因此不能完全采用这种方式来让文物回归。他更提倡根据每件文物的不同特点，采用不同的方式让流落海外的文物回归。

　　比如，国外有很多爱心收藏家，他们不是以投资为目的收购文物，他们的目的在于对人类历史文化财富进行保护，有很多爱心藏家经常会把自己收藏的珍品捐赠给各国的公立博物馆。谭国斌说，这些爱心藏家出手文物考虑更多的是博物馆的馆藏条件、管理制度、开放程度，等等，他们对于硬件的考察比较严格，对于公立博物馆来说，经常和这些爱心藏家保持密切沟通，也是个很好的方式。

　　还有专家认为，虽然文物洽购是个不错的方式，但洽购者也必须要保持对于文物洽购价格的合理性，不能因为“热情”而使得文物在回归的过程中，超过自身的价值。文物专家王凤海说，“之前我们常常看到国内买家到国际市场竞拍文物时很高调，好像拿回来就是爱国，不拿回来就是不爱国，类似这样的炒作这次基本没有出现。这种比较理智的洽购方式既达到了国宝回归的目的，又能保证最终的价格相对比较合理，应该能为更多文物通过更合理的途径回流提供参考。此外，我认为价格高低并不是影响文物回流的决定性因素，国家经济的发达、国际地位的提高等，都是影响回流的因素。”

　　拍卖研究专家刘双舟认为，文物洽购方式未必能够常用，对于来自特定国家的购买者，从拍卖者的角度上看，他们从法律和交易原则上没有满足其情感需要的必须，通过洽购的方式让拍卖者提前撤拍，这仅仅是一个特例。此外，“不顾文物流失海外的方式，盲目进行洽购，反而有可能抬高文物的市场价格，使其回归变得更加困难。”刘双舟说。

　　也有法律工作者为文物回归提出了建议，天津智善律师事务所律师国占开说，文物回归的时候也要考虑到文物流出的方式，很多文物是通过战争掠夺、非法走私等方式流出国门，对于这样的文物可以考虑根据国际公约的规定，通过外交途径进行索回。国占开律师介绍，目前中国已经加入了部分文物保护国际公约，如《保护世界文化和遗产公约》《武装冲突情况下保护文物财产公约》《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的公约》等，这些由联合国等有关机构发起的国际性公约，可以有效地保护国家对于非正常途径流失文物的追回，我们国家也通过这种国际性的公约追回了很多文物。“不过，采用外交途径进行文物追索要考虑公约签订的时效性问题，即在国际公约制订之后流出的文物可以适用国际公约的规定，而在公约制订之前流出的文物，则无法使用公约。”国占开律师说。

　　更多的专业人士认为，无论如何，海外文物洽购的确给文物回归提供了一种思路，他们相信，随着中国的国力强盛，国民文物保护意识的加强，未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方式确保流失海外的文物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