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连续3年3轮大规模的正式打捞,沉没于汕头南澳海域的明代古沉船“南澳Ⅰ号”的船载文物已基本清空,“南天顺”号打捞工程船于今天下午撤离打捞现场,将满载今年打捞出水的数千件海底文物驶往广州。就在打捞船撤离的前一天,本报记者再次飞舟渡海登上打捞船采访。“南澳Ⅰ号”水下考古队队长崔勇告诉记者,到目前为止,“南澳Ⅰ号”已发掘出水瓷器近3万件,此外还有其他多个种类的文物,基本能够确认这艘古沉船是以瓷器为主的远洋商贸船。
船载货物基本清空意味着“南澳Ⅰ号”考古发掘阶段性的工作已经结束,剩下的船体暂时还留在海底的原址实施保护,待时机成熟后再考虑如何发掘。而持续守护古沉船近2000个日日夜夜的汕头边防支队南澳边防派出所,肩上的担子依然很重,他们将继续全力做好相关的安全保卫工作。
惊喜
两艘古沉船粤东粤西交相辉映
“南澳Ⅰ号”从发现到现在已有5年多的时间,它最初是南澳渔民在潜水捉龙虾时发现的,然后有部分渔民开始偷捞。2007年5月25日上午8时30分,汕头市公安边防支队云澳边防派出所接到举报:在汕头市南澳岛乌屿与半潮礁(俗称“三点金”)之间的海域,有船只正在打捞海底的古瓷器。接报后,时任所长朱志雄立即带领5名官兵乘坐摩托艇赶赴事发海域,先后发现了近200件被打捞出水的瓷器。边防官兵意识到事关重大,遂紧急上报国家文物管理部门,后经考古专家下水摸查初步断定这是一艘明代古沉船。
“南澳Ⅰ号”在南澳的发现,看似偶然,其实有其必然的因素。记者在采访中得知,此前南澳渔民拖网作业时,常常会从海底捞出一些盘碗罐之类的器物,当地渔民都习以为常了,也不视之为稀罕之物。因为位处闽粤门户南澳,是东南海上交通的要冲,长期以来都是国际航海的重要通道,历史文献就有“郑和七下西洋六经南澳”的记载,荷兰人称南澳南部一角为“好望角”,数百上千年的狂风海浪中,沉没其间的船只难以计数。
当时,阳江海域的“南海Ⅰ号”正炙手可热,南澳海域发现的这艘新沉船让广东省考古文物界更是为之一振,认为其价值可比肩前者,遂将其命名为“南海Ⅱ号”。
2009年,“南海Ⅱ号”改名成为更符合考古学命名惯例的“南澳Ⅰ号”。
打捞
出水瓷器近3万其他物品一大批
2010年,“南澳Ⅰ号”的考古工作得到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支持,在技术、人员及资金等方面具备了大规模水下发掘的条件,这年4月,第一轮正式发掘开始。由于海底考古受气候条件影响较大,每一轮的发掘工作大约3到4个月的时间,从2010年开始到今年的9月20日结束,经过3年3轮大规模的水下发掘,目前船载货物已基本清空,共计出水瓷器近3万件,其他种类的物品一大批。
当打捞人员沉入海底时发现,沉船货物以瓷器为主,沉船的各隔舱板之间均清理出码放整齐的一摞摞瓷器,成摞瓷器基本上都是呈侧立横放并交错码放形式。在船载的瓷器当中,以漳州窑青花为大宗,瓷器种类主要为大盘、大碗、钵、罐以及杯、盏、瓶等,青花瓷大盘和带盖青花瓷钵是有代表性的器物,瓷胎和釉质比较厚重,青花颜色均比较暗淡,发灰或者发黑,无论人物还是花草图案都比较随意,器表施满釉,底足粘有细砂, 即“砂足器”,属于外销瓷中的常见类型。船货中还包含了相当数量的江西景德镇所产的青花瓷器与五彩器物,其中以青花套装粉盒、刻划龙纹撇口碗尤为精美。
如果说作为“南澳Ⅰ号”船货主角的瓷器精彩纷呈,而作为配角的其他物品也是星光点点。火炮是曾经被热议的一个话题,最新的消息是出水了至少4架,而且有球形的疑似炮弹。大大小小的釉陶罐不乏精美之作,金戒指、串珠、梳子,还让人联想到是否有随船的女家属,大批的铁锅、铜板以及锡器至今让人猜不透背后的奥秘,逾万枚的铜钱是否意味着彼时中国货币全球通用,围棋子、秤杆、铜构件、成批的弹簧又说明了什么?还有记者从有关渠道获知的肉类和水果类等有机质文物,因为以往考古发现的果实类等有机质文物均已经风干或者成为化石,保持原状历经数百年不腐的这还是国内外考古的首次发现,也是“南澳Ⅰ号”带给世人的另一奇迹。
身世
“海上丝路”的商船 儒家文化的使者
“南澳Ⅰ号”船载文物的出水,为人们通过历史资料和实物比对揭开其身世提供了便利。在确认了其瓷器主要来自福建漳州平和窑的观点后,人们把研究它始发地的目光聚焦于当时兴盛一时外贸港口——月港。史料记载,明代隆庆元年(1567年),朝廷开始部分取消“海禁”,漳州海澄月港正式开设洋市,成为当时东南沿海唯一的外贸港口,明万历年间(1573-1619年)更是盛况空前,史载“四方异客,皆集月港”,它与东南亚等47个国家和地区有直接贸易往来,并以吕宋(菲律宾)为中转,与欧美各国相互贸易,在我国外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漳州月港繁盛期间,漳州平和等地的瓷器生产也是一派红火,其规模之大、产量之多,远远超出内需,出口成为必然,平和的货物可以顺着九龙江聚集月港,等待出洋。
故宫博物院研究员、瓷器鉴定专家陈华莎通过对“南澳Ⅰ号”船载瓷器的文化信息解读,认为瓷器的去向应是儒文化圈,如东南亚、日本、朝鲜等地。陈华莎曾经专程登上“南澳Ⅰ号”打捞船,对诸多的瓷器图案及汉文字等方面做过分析,如喜鹊登枝,福寿即来。还有一个画人物和石头的盘子,她认为这是出自一个久远的典故“米芾拜石”。还有画松树、竹子和梅花的“岁寒三友”,表现人们洁身自好的高尚品德和气节。碗底写着“万福攸同”,是一句祝福语。“玉”字盘是儒家推崇的表里如一的君子品德。通过类似的鉴定解读,人们看到,这些瓷器已不单是一件生活用具,还蕴含有浓浓的儒家文化“味道”,以此为载体,随着商业贸易的行进途径,儒家文化思想也随之四处传播。
汕头南澳海防博物馆馆长黄迎涛赞同上述观点,他还告诉记者,他已在新加坡发现了诸多纹饰、器型、尺寸与“南澳Ⅰ号”船货几乎一模一样的瓷器,他更具体地认为“南澳Ⅰ号”的目的地是新加坡。
后续
钢制框架罩住船体 安保工作没有松懈
按照“南澳Ⅰ号”考古队队长崔勇的说法,清空船货只是“南澳Ⅰ号”考古发掘工作阶段性的结束。对于目前还继续保留在海底的巨大船身,考古队未雨绸缪,在今年打捞开始之际,就制作了一个重约300吨巨大钢制框架将整个船身罩住,框架32米长,12米宽,高1.5米,框架通过隔梁又划分为不同的小区域,这是考古探方的一个大胆创新,大大提高水下考古的效率和人员安全。在考古人员撤离时,他们会通过水下焊接将框架的间距加密,让其他人无法钻进去,像防盗网一样对遗存的船体起到保护作用。
但这样的措施在现代技术手段下并不能保证“南澳Ⅰ号”高枕无忧,所以后续安全保卫工作的重任,依然留给了汕头边防支队云澳边防派出所。从最初及时发现并制止盗捞哄抢,到目前船货基本清空,该派出所的官兵已坚守了近2000个日日夜夜,在此期间,他们驱赶可疑船只几百艘次,不明作业船只2830艘次,他们是“南澳Ⅰ号”可靠的保护者。作为一个功勋团队,该所曾被国家文物局授予“文物保护特别奖”。现任所长徐罗军表示,荣誉是边防官兵用辛勤的汗水甚至生命危险换来的,他们会继续想尽一切办法,让“南澳Ⅰ号”万无一失。
对话考古队长崔勇:
解读“南澳Ⅰ号”
◎ 深圳特区报驻汕头记者 吴绪山
崔勇是“南澳Ⅰ号”水下考古队队长,自始至终全程参与了“南澳Ⅰ号”的打捞工作。记者昨天在打捞船上对他进行了专访。
记者:请崔队总结介绍一下“南澳Ⅰ号”自发现以来的发掘情况。
崔勇:自2007年发现之初,考古人员就开始对这艘古沉船进行初步调查和外围探摸。2009年正式启动打捞工作。从2010年开始,这个项目得到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支持,得以调集了全国各地的力量,组成了堪称全国最豪华的水下考古队。2011年,“南澳Ⅰ号”更加受到社会的关注和重视,当年还入选了“2010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今年考古队在人员调配及工作方法上进行了改进,使发掘效率、人员安全和文物保护都有了质的飞跃。到9月20日,打捞工作已基本清空了船货,能捞的我们都尽量去捞了,船体结构也搞清楚了。这意味着“南澳Ⅰ号”的水下发掘工作阶段性地结束了。
记者:作为“南澳Ⅰ号”重要组成部分的船体将如何保护和发掘?
崔勇:为了保护好古船船体,我们今年制作了一个巨大的钢架罩住古船,临时性地将古船整体保护在海底原址。目前已测量沉船的长度为27米多,宽7.8米,船身的上部已被破坏掉。至于人们关心的这艘船是广船还是福船,目前典型特征还没有出来,不便下结论。将来是原地保护还是发掘出水,会有一个意见供专家参考。如果学科有迫切的需要也可能会继续发掘下去,如果学科需要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或者我们对船板的保护措施还没有落实,则可能会在海底继续存放就地保护。
记者:船载文物在海底400多年了,它们出水后何时才能展出?
崔勇:这些文物长期浸泡在海水中,一旦出水后要经过脱水、脱盐处理。目前出水的文物以瓷器为主将近3万件,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数量,需要很大的场所来处理。广东省博物馆把馆内的地下车库临时改装,建设成大型水池用来脱水脱盐,文物要把这些保护工作做完后才能公开展示,这个时间要根据瓷器的烧结情况、具体的吸水率等来确定。
记者:“南澳Ⅰ号”及其文物中包含了哪些重要的历史信息?
崔勇:明代的海禁政策到隆庆年间局部开放,漳州月港海外贸易兴盛,“南澳Ⅰ号”是那个时期有代表性的商船,反映了当时的经济、社会状况。它所载的瓷器以前在国外常见却不知国内的产地,被称为“汕头器”,后来发现产自福建漳州平和窑等地,一部分来自江西景德镇,多出口到东南亚。“南澳Ⅰ号” 是国内发现的第一艘满载“汕头器”的商船,目前已弄清“南澳Ⅰ号”有25个船舱,也是迄今为止发现舱位最多的明代沉船,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东西。“南澳Ⅰ号”的发现及发掘,为研究明代中晚期海上贸易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和资料,为“漳州窑”、“汕头器”等陶瓷研究领域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
记者:“南澳Ⅰ号”船上载有火炮的说法最后证实了吗?它跟走私有关系吗?
崔勇:确实有炮,还有球状的凝结物初步判断是炮弹,但要做x光扫描才能判断里面是什么东西,已发掘除了不少于4门的火炮,目前用被子湿水后包裹起来进行保护。至于是否跟走私有关,你们可以往那方面想,但我不能这么说。那个时候已经开港了,不一定要走私啊,通过官方可以贸易。不能因为船上有火炮就说“南澳Ⅰ号”是走私船,到明代后期有火炮的船已很多了。另外海上还有海盗,也需要有个实力上的平衡。
崔勇还谈到“南澳Ⅰ号”沉没的原因可能是触礁,他说,在沉船附近的海底发现有暗礁,从概率上来说,触礁的可能性会高一点。
记者手记
一艘沉船就是一座博物馆
从相关部门正式对外公布发现“南澳Ⅰ号”之始,本报记者就不间断地追逐着这一重要新闻。当年为及时赶往南澳岛冒险乘坐渔船历经了海上惊魂一小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却要暂时对“南澳Ⅰ号”道声再见了。其间记者几次登上打捞船,现场分享了古文物出水的惊喜一刻。当初的新奇、兴奋随着报道的推进,往往让我自觉或不自觉地沉湎于那个时代之中去思考和解读。有人说,一艘沉船就是一座博物馆,它蕴含着广博的历史文化信息,为了求证“南澳Ⅰ号”的往世今生,记者曾拜访专家、实地考证、翻阅古书,搜寻和汲取着许多与“南澳Ⅰ号”相关的知识,成为了一个促使自己学习和探究的过程。
四百多年前那个悲情时刻,一艘不知名的货船不幸沉没,如今,它却以“南澳Ⅰ号”之名将永驻人间。从黑暗的海底重见天日的,不仅仅是数以万计的瓷器等物件,更重要的是古船所承载的厚重的历史与文化。那些颜色发暗、绘图随意的民窑瓷器,或许在某些玩家的眼里视同粗制滥造,但恰好是这些普通的大宗船货,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源源不断地维系着中国与世界在商贸、科技、文化等等方面的交流。更多的时候我们会津津乐道郑和下西洋的辉煌,但更长的时间里,正是一艘艘看似平常的“南澳Ⅰ号”和它的伙伴们,与风浪同行,漂洋过海,成为那个时代永不止步、连通世界并传播中华文明的信使,它们不也同样值得我们敬重吗?在这四百多年里,人类文明走过了不断进步的征程,“南澳Ⅰ号”留下的正是其中一个可资考证的脚印。 (吴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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