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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州毛笔:传承两千年,凋零谁之痛

中艺网 发布时间: 2011-09-15
  运城市新绛县,古称绛州。绛州的澄泥砚,闻名于世,绛州的毛笔,却鲜有人知。

  新绛县中城巷,古香古色门厅之上挂一牌匾“于良英笔庄”,笔墨苍劲,是我国书法家董寿平所书。此处,乃绛州毛笔的传承手工作坊之一。而全绛州仅余两处制作毛笔的笔庄,另一处为“积文斋笔墨庄”。

  据史料记载,绛州手工毛笔生产已近两千年,鼎盛之时,绛州 “笔墨一条街” 商贾摩肩接踵,从业者三百之众。今日,绛州毛笔濒临失传,是不争的事实。毛笔是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魂魄,是什么造成了绛州毛笔的困境?现代文化的冲击,制度发展的桎梏?绛州毛笔还有无重振雄风之力?

  逃难绛州 学艺养身

  1943年,河南济源大旱,11岁的于良英投奔新绛县的表兄李忠会。在笔墨一条街上,表兄经营着一家毛笔庄“俊德堂”,于良英就在“俊德堂”里安了身。

  学做毛笔是一件苦差事,制作工艺分水活和干活。水活,顾名思义离不开水,主要是毛笔的前期工艺,从选原料到笔头做成,要学四到五年方能出徒。而干活则是粘笔、修笔、拢笔、定型等工艺,学下来也得两到三年。

  白居易曾以“千万毛中拣一笔”和“毫虽轻,功甚重”描述过制笔之繁复。大多学徒学了水活,不学干活,学干活后就不做水活。而其时的于良英只为求口饭吃,什么活都学着干,凡事用心揣摩,反倒受益无穷。10年后,于良英掌握了水活、干活的全部要领。

  当时,新绛县“笔墨一条街”上,活跃着二十多家老字号,都是响当当的牌号,“一品斋”、“晋德坊”、“翰文斋”等,因绛州是旱码头,各地往来商人众多,来“笔墨一条街”买笔几成惯例,加之专门前来批购毛笔的商人,生意相当兴隆。

  随后,表兄不幸去世,“俊德堂”解散,伙计们各寻出路。上世纪50年代,新绛县成立笔墨社,公私合营,于良英与一干制笔伙计进入笔墨社重操旧业。不久,笔墨社改制,新绛县成立了工艺美术厂,50余名制笔技术人员复又进入美术厂工作。1978年,因毛笔销路不畅,厂领导决定将发展重点放在其他工艺项目上,毛笔车间停产。

  自己一辈子的手艺无处施展,于良英难以释怀。在一些县领导的提议下,1990年春,他成立了“于良英笔庄”,所制毛笔得到著名书法家田英章、刘丙森、董寿平等人的青睐。

  新绛县另一处手工毛笔庄——“积文斋笔墨庄”的主人张永福老人,也是河南省济源人,今年93岁,比于良英老人早十几年来到新绛。当年家贫,他投奔老字号“翰文斋”学艺。1936年,学有所成的张永福与师傅两人开办“积文斋”,制售毛笔。退休后,不甘技艺失落,其重设“积文斋”,并将制笔技艺教授于女儿和女婿。

  笔庄制笔优良,书法大师韩左军曾为其挥墨:“积文斋制紫色毫看之寻常,用之俏,不信请君着墨瞧,只道绛州澄砚好,谁知毛笔亦为豪,中城古巷访张老”。

  潜心凝神 再续传统

  实际上,新绛工艺美术厂毛笔制作车间运作阶段,也有不少年轻人学艺以养身。如今,数目不小的一群制笔人大都转行。

  “做笔太苦太累,而且费尽千辛万苦做出来,没有人买,无法养家糊口。因此,大多数人选择了放弃。”于良英的儿子于善民说,耐不住寂寞,受不住清贫的人,是无法静下心来做笔的。

  做毛笔选料很重要,羊毫笔使用的羊毛来自于无锡,除却无锡羊毛,无一处羊毛能用。为了找到好原料,当年,于良英南下采购羊毛。成笔后,苦于没有销路,肩扛毛笔,乘坐公共汽车前往各地推销。说尽好话,放在别人笔铺中若干,却是要等到年底才能结账。

  爷爷于良英孤独的背影,成为年幼的于永杰最深刻的记忆。在那间窄窄的瓦房之中,无论春夏秋冬,爷爷总是在静静地忙碌着。夏天,爷爷的汗水浸透花白的头发,他不顾汗水流淌,雕像般一根一根地挑拣着细微的羊毛;冬天,爷爷水里出进的手,总带着扎目的冰碴子。

  “那时候小,不懂爷爷为何要这么辛苦地做笔。等我也在静静地做笔,才明白爷爷不是在做笔,是在享受骨子里那种淡漠、宽忍、平和的做人之道。”于永杰顿悟。

  绛州毛笔有八十多道工序,一岔笔制作周期就得二十多天。毛笔制作流程繁琐、严谨、难以掌握,当今新绛青年无人愿意涉足该行。25岁的于永杰,堪称是全国手工毛笔制作行业中,年龄最小的从业者之一。

  “我上学时不专心,爷爷说,上学也是为了将来干工作,你不如跟爷爷学做毛笔,也是一份工作,而且是一份修心养性,与文化艺术密切的工作。我想也是,初中毕业后,就跟着爷爷学起了做毛笔。”于永杰这样解释自己的学艺初衷。

  精选料,分辨材料,毛笔有狼毫、兼毫、羊毫等几大系列,粗光峰、细光峰、极品鸡狼毫……什么样的毛用在什么地方,能写什么字,须要一一洞悉。

  水活有挑羊毛、浸羊毛、羊毛梳片、齐羊毛、合羊毛……每一道工序都需要耐心操作,有些工序必须屏息凝神连贯完成,否则一不小心,整好的毛就被衣襟带起,四散开来,这样就前功尽弃。

  三年下来,于永杰不堪其累,实在不想学了。有同学朋友过来喊他出去玩,他就会悄悄离开。

  爷爷发现后,严厉地训了他:“学什么,都要坚持下去,做笔和做人一样,不要敷衍了事,要认真对待每一个环节。”于永杰听从了爷爷的劝告,在爷爷的倾力教授下,共用时5年,学会了水活和干活技巧。爷爷很少夸他,一次仿佛无意说起:“有些工艺,你做得比爷爷好。”听到这句话,于永杰笑了,5年苦学,值了!

  今年2月,于良英老人离世,临终前留下家训:“好好做笔!”

  销路有限 价格制约

  2009年,新绛县将两家笔庄的毛笔制作工艺向山西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申报,并顺利入围。

  政府的重视,让在困顿中坚守的两家笔庄,看到了希望。

  两家笔庄尽管名声在外,各地书画家求笔者众多,但多年来并没有致富。他们穷其精力,细心制作的毛笔,每支最贵只能卖十几元钱,即便是套笔,也不过百余元。另一方面,毛笔制作原料昂贵,一斤毛涨到了几千元之多。

  就拿“于良英笔庄”来说,于善民、于永杰父子俩一月最多做二百余支笔,年产量不过三四千支。一年下来,父子两人所得,不过是一普通出外打工者的收入。这样的经济效益,只够维持基本生活。

  想要扩大经营,扩大产量,就要吸引学艺者,但这个基本发展思路,需要解决不少难题。

  首先,毛笔制作的学艺时间过于漫长,掌握技术还需要有悟性的人。于善民从父亲于良英那里,学了干活,半路学艺的他,对此深有感悟:“毛笔制作是手工活,没有标准,全凭活学活用,经验和悟性分外重要,有的人学三五年依然做不了毛笔。一支笔,太软,就如人没有骨气,写不出有血性的字来,太硬,下笔糙而涩。笔中要加入弹性的材料,加多少,加什么,不是师傅教的,全是自己悟出来的。”

  这样的难度,让初学者一听便望而却步。“主要是经济效益低,没人愿意来学,二是在学习中,要浪费大量的羊毛狼毫,没有几斤毛,学不出来。作为一个小手工作坊,培养一个学徒付出如此高成本,收益难以保证。”于永杰坦言。

  当前,由于现代化办公的普及,毛笔的市场份额很小。“积文斋笔墨庄”、“于良英笔庄”的毛笔,多为省内外的专业人士购买。真正懂毛笔的书画家,毕竟是少数。也就是说,新绛毛笔的市场范围非常有限。

  手工毛笔制作只能是作坊式生产?年轻的于永杰,将目光投往了国内其他地域此行业的发展模式。

  政府干预 艰难传承

  2006年,第15届亚运会闭幕式上,浙江湖州市书法家慎召民舞动巨型“湖笔”,写下“和谐亚洲”4个大字。每年一度的湖笔文化节也让湖笔名气渐增。湖州市政府每年还拿出200万元的专项基金来扶持湖笔产业创新发展。传统文化艺术的发展离不开传统文化的使用,湖州市教育局规定,2010年起,所有小学必须设书法练习课。此外,湖州市政府投入7000多万元在善琏镇建成一座中国湖笔文化馆。

  湖州市有近300家毛笔生产企业和家庭作坊,一些笔庄抓住机遇,改做礼品笔,网络销售、各地开分店,占领了大多市场份额,最突出的一个笔庄年产值达到700万元。

  不过,后继乏人是全国普遍存在的现状。湖州最大的制笔厂善琏湖笔厂现有职工88名,一些老工人相继离世,每月仅千元的工资又难以留住年轻人。2009年,湖州市政府出台政策,对签约学徒工,每月提供1000元补贴,报名者只有10人。

  政府发力,可以让文化得以延续,但能否使行业重新繁荣?仍然是个问号,时间将最终给出答案。

  纵观全国手工毛笔作坊,除却湖州,大多在孤军奋战,苦苦支撑。新绛毛笔的凋零,绝不是孤例。如何让传统得以传承,而不是失传?是当前新绛毛笔面临的一大命题。

  科技,使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快捷便利,它在推动人类前行的同时,让传统文化的功能,正在逐渐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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