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1日,谢稚柳先生在上海广慈医院安然辞世。中华文脉的当代坐标上,飘散了一缕清雅的芬芳。一枝窥探幽玄的画笔,不再挥洒绚美浓丽的篇幅;一颗烂漫天真的诗心,不再吟哦长歌短赋;一双洞若燃犀的精鉴钜眼,从这时起,永远不再睁开。不知还有几多旧闻、几多卓见,来不及讲述,消受了半生烟云供养、经历了无数的跌宕起伏,八十八岁的年纪,老先生自己应该没什么遗憾了,却给世人留下无尽唏嘘,本已纷杂烦扰的收藏界,不知又要增添几多悬案?据说,那一日,上海初夏的天空满是阴霾。
整整十年以后,同样一个初夏,香港佳士得拍卖一批关德懋先生的旧藏书画,其中有三件谢先生早年的妙迹。曾经担任过国民政府行政院参议的关先生与谢老是几十年的故交,其中一幅绢本的《槲树啼猿》令我长久地驻足。在谢先生1947年出版的第一本画集中我就见过它,从黑白印刷的图版中只能依稀窥探出元人的遗韵,真迹一旦赫然在目,难免有一种望外的愉悦。画面从左上角纵横伸开两枝树干,几组阔叶掩映其间,设色古雅,一丝不苟的神貌,散发出宋人院体绘画特有的拙朴。一只黑猿舒展双臂攀援树上,是易元吉画中的精灵。深厚繁复的点染,凝练沉稳的勾勒,似乎比张大千的纤巧更贴近古人的灵魂。画中题双款,书法已经逐渐脱开陈老莲的瘦硬古拙,变得丰腴端庄起来。戊子年的题款说的是关先生北游回归之后,特地将此幅赠送的原委,另一种说法是关家弄璋之喜的贺礼。自己得意的力作,随赠朋好,活得如此洒脱,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可言?旧画册图版中没有的,除了戊子年的题款,还有张大千1964年的题诗,一首七言绝句写得虎虎有生气。有人一直说张大千自身并不擅诗文,我不敢苟同,且看这首题诗:“别来岁岁滋烟尘,画里啼猿怨未申。天下英雄君与操,三分割据又何人。”张大千吞吐大荒固然堪称一世之雄,可是在他心中,能与自己在画艺上颉颃雁行,并驾齐驱的,恰恰是这位“柳弟”。三分割据又何人?放眼望去,没有了人选。在倾盖相交之中,在生死契约之后,昔年莫高窟前的万里流沙,青城山中的满目青葱,映照着他们敲诗联句、论画谈书的身影。大千豪迈,稚柳温婉,这样一对异姓兄弟,平分了画坛的天下!
听多了壮暮堂的旧事,也饱看了谢先生的画作,从潇洒谨严的宋元规范到老去粗豪的落墨格调,徜徉于烟云懵懂的江南山色,迷恋着雾合烟围的荷塘月影、红叶经霜、芙蓉沐雨、幽兰吐芬、梅竹斗寒,典雅温文的笔调像宋人的小词一样隽永脱俗,看久了,觉得满身的尘嚣都为之涤荡扫除。“君子竹,丈人石,题罢还君意不得。此卷长留天地间,从教举世重颜色。”沈尹默的题诗与他的字一样,时时刻刻不忘晋唐的风规。他真的是画中解人,似乎早就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小谢,日后叱咤风云的身影。的确,这位江南烟雨孕育的才人,在千载传承的笔墨中,觅得了典雅蕴藉的精魂。淡墨轻烟写远山,苍茫咫尺相与看。他早年的画作,始终散发着一种幽思的情味。对于徐熙落墨法的迷恋,使得他的画风一变再变,最终破茧而出,一飞冲天。老作江南落墨人,步入晚境的谢先生,水墨越发波澜荡漾,色彩越发缤纷浓丽,苦篁斋中清新明媚的小桥流水,变成了壮暮堂里爽迈雄健的大江东去。少耽格律波澜细,老去粗豪是本师。这是老人回顾平生的总结,也是他纵览画史,参悟造化的真知灼见,为后世学人开启了门径。
今年是谢稚柳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北京华辰2009年秋季拍卖会谢稚柳先生百年纪念专场由谢先生家属提供的三十多件精品,分为师友留存、壮暮遗墨、高花逸笔、鱼饮旧藏四个部分,从潇洒谨严的宋元规范到老去粗豪的落墨格调,全面展现了谢稚柳先生高妙的艺术境界。拍卖会将于11月17日在北京伯豪瑞廷酒店举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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